偃安一直在外面听着主人父子两人的对话，这时听到老主子生气了，只好走进来，认为大事不该隐瞞，就跪在皋陶榻前，哭道：“主上，叔盖少主过世了。”

皋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偃安只好更具体地说：“叔盖少主过世了。是被世室外的宫门卫士捅死的。”

皋陶非常震惊，又感到十分意外，问道：“宫门卫士？他去宫门做什么？”

偃安如实详细回答说：“叔盖少主想闯进世室，去向禹帝要人，就是讨要失踪的如夫人玉衡，他认为一定是夏启将玉衡拐跑了。宫门卫士不让他进去，他硬要闯宫，一不留神，挥舞的大刀劈掉一个卫士脑袋，他就被围上来的众卫士捅死了。”

皋陶听得手脚冰凉，伤心欲绝，喘着气，哀叹道：“盖儿，你真浑哪！”

皋陶只说了这句话，急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更加大口地喘着粗气。仲甄急忙伸手轻拍父亲的肩背，给父亲顺气，说：“爸，别急，别急嘛。急也没用啊。”

可是皋陶怎能不急呢？叔盖虽然没多大出息，可他是皋陶最小的儿子。老年所得之子，总是父母的心肝宝贝，所以季子很少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皋陶听说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血溅宫门，命丧黄泉，没人知道他当时是不是五内俱焚，急火攻心，头疼异常，血管破裂，仲甄只看见父亲的脑袋一歪，口流涎水，昏迷过去了。

仲甄顿时慌了手脚，也顾不上埋怨偃安，急忙说：“偃安，快去请大夫。”

可是人生地不熟，让偃安去哪儿找大夫呢？好在偃安略懂医术，他看到老主人突然昏迷过去，急忙给他切了脉，看了舌，看他头歪到一边，口角流着涎水，懊悔地说：“依据症状，主上是中风了。都是我的错啊，我不该告诉他这个噩耗。”

仲甄惊恐地问：“中风了？有救吗？这里离都城千里之遥，要如何是好呢？”

偃安叹道：“如果醒不来，就会薨逝；如果醒过来，也会偏枯，半身不遂。”

仲甄急得没了主意，一个劲地问偃安：“怎么办？能不能给他灌点汤药？”

偃安摇摇头，悲伤地说：“你看他只会喘气，只怕汤水进去，会被噎死。”

仲甄焦躁地说：“那要怎么办？怎么办？你快想办法呀！现在只能靠你了！”

偃安想了想，说：“不然，我去采点药草，煎些药汤，试试能不能灌下。”

仲甄朝偃安点点头，说：“行，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只好试一试了！”

偃安很快就从水边采到一大把新鲜的尧韭，在陶罐里用水煎熬。尧韭，就是菖蒲。煎熬不到半个时辰，偃安倒出半碗药汤，开始用汤匙给皋陶灌药。

果然汤水不进，药汤都从嘴角流出来了。仲甄和偃安面面相觑，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皋陶咻咻喘气，气息越来越微弱，主仆两人的心中都十分恐慌。

过了三天，皋陶突然两眼翻白，呼出最后一口气，追赶他的宝贝小儿子去了。

仲甄看到父亲死在异乡，距离都城千里之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会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偃安想到老主人是听到他报告的噩耗后才中风去世的，感觉自己简直就是杀人凶手，后悔不迭，也一把鼻涕一把泪，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好在淮夷酋长兜卢氏赶来，安慰他们说：“可以飞鸽传书，都城鸽房那里很快就能知道噩耗。该怎么处理后事，朝堂同样可以飞鸽传书，将谕旨传达给我们。”

仲甄一听，想到都城的大哥伯益可以很快就知道噩耗，一定会千里奔丧而来，便稍稍宽心，说：“那就麻烦你，赶快飞鸽传书，让禹帝和我大哥早日知道。”

酋长兜卢氏去办理飞鸽传书一事，偃安忙着帮仲甄给皋陶清洗遗体，换上寿衣。仲甄说：“先父是摄政，朝堂对丧葬有法律规定。先父就是制定法律的人，我们一定要按照法律规定处理他的后事。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先父的在天之灵。”

偃安说：“我知道，按照规定，连帝尧帝舜都是薄葬。老主人也要薄葬吗？”

仲甄说：“难道先父可以搞特殊吗？你知道吗？帝尧去北方巡视，半路上驾崩，就地安葬在蛩山。只穿三件衣衾，用普通楮木做棺材，用葛藤束棺，棺材入土以后才哭丧，圹穴填平不起坟。埋葬完毕，民众依然可以在墓地上面放牧牛马。”

偃安说：“那时不是大洪水灾后吗？因为民生艰难，不得已才那样做吧？”

仲甄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帝舜南征三苗之国，在苍梧山驾崩，就地安葬在苍梧山。也是薄葬，只陪葬了一些陶器。朝堂的体例就是这样。我还知道，关于坟地的选择原则，那就是死在丘陵的，就安葬在丘陵；死在湖泊之中，就安葬在湖泊之中。关于葬具的厚薄规定呢，天子就用三寸厚的桐木制棺材。关于葬礼的长短规定呢，一般停灵三日，作为办理丧事的时间。天子都这样，先父只是摄政呀。”

偃安说：“那好吧，听你的。我们就按照法律规定，赶快给老主人办理后事。这世间什么东西都能留，唯独去世的遗体不能留。所以自古都说，入土为安。”

仲甄心里筹划了半天，说：“那就这样吧，我们按照朝堂规定，只用三件衣衾，将遗体收殓进桐木棺材。你今晚再去找兜卢氏酋长，请他赠给我们一块荒地，雇人赶紧挖圹穴，到后天是三天，就可以出丧殡葬，让先父入土为安。”

偃安说：“好，就这样办。按照朝堂规定薄葬，你大哥来了，也无话可说。”

皋陶在六镇突然中风身亡，远在千里之外，都城里的家人暂时尚未得知。可是都城的皋陶家里发生一连串事件，已经闹得沸反腾天，都跟皋陶去世毫无关系。

叔盖横死宫门之外，只能停灵在皋陶家门外临时搭盖的草棚里。伯益叫上仪狄，一起去偃城，将叔盖的夫人和三个幼子接到都城家里，才好办理叔盖后事。

一向和善安分的叔盖夫人得知叔盖横死以后，从里到外，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不但变得一脸凶相，目光逼人，而且说话蛮不讲理，对任何人都充满敌意。

在前来都城的牛车上，叔盖夫人和仪狄坐在一起，就开始不断地问仪狄：“叔盖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不给我说清楚，道明白，我就不许你们给叔盖下葬。”

仪狄只好说：“玉衡突然失踪，他不知听谁说，帝子夏启也不见了。他就以为玉衡跟夏启私奔了。莫名其妙地跑到帝宫，要向禹帝讨要失踪的玉衡。帝宫是随便可以进入的吗？宫门卫士当然不放他进去。他跟宫门卫士发生争执，挥舞大刀要硬闯帝宫。是他先误杀了一个卫士，后来才被其他卫士捅死。他的死是自找的。”

叔盖夫人沉默片刻，又问：“那个贱人玉衡，难道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吗？”

仪狄说：“是啊，没有谁知道她去哪儿呢。你管她做什么？要她回来吗？”

叔盖夫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切齿道：“我要找到她，亲手杀了她。”

仪狄说：“以前三哥带她来都城，你恨死了她，就应该阻止她，可你却一声不吭。如今她不见了，你却要杀她。杀她有什么用呢？死去的三哥能活过来吗？”

叔盖夫人说：“以前不是为了三个儿子吗？怕他们失去爸爸，所以那个贱人胡闹，我只好隐忍。如今你三哥死了，我还怕什么？我豁出去了。我要她偿命。”

仪狄看到叔盖夫人变得这样强悍凶狠，心里想：“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仪狄不由的联想到自己：“三嫂是为了三个孩子，所以一直隐忍。而我为了谁呢？为什么我也要隐忍？这人世间，没有一个人真正为我着想。他们明明知道我爱勾龙，非勾龙不嫁，却千方百计阻挠我，不让我见到勾龙，不让我嫁给勾龙。好像谁都希望我终身不嫁。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是帝女，我不是女奴啊。”

仪狄忽然感觉一股怒火在胸中腾腾燃烧。叔盖夫人看到仪狄忽然脸色泛红，怒气冲冲，不敢再跟仪狄说话了。叔盖夫人开始盘算怎么找到玉衡报仇雪恨。

到了皋陶家中，叔盖夫人看到停在门外草棚里的灵柩，就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那三个幼儿看到母亲哭得天昏地暗，也跟着嚎哭起来。皋陶府邸门外一时哭声震天。伯益的府邸就在父亲的府邸隔壁。为了料理叔盖后事，夫妇都到父亲家里这边来了。听到叔盖妻儿哭得惊天动地，伯益急忙对姚玉说：“停灵已经六天了。明天已是头七，要赶快出丧。办完后事，我们要尽早送他们回偃城。”

姚玉说：“是啊，她拖着三个幼儿，我们没办法照顾周全。应该尽快送他们回偃城老家。他们在那里住习惯了，离我们又远。俗话说，远来杀鸡尕，近来相碍目。离得远，才能相安无事。让他们留在都城，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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