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热爱工作,沉浸在工作中,也是一种懒惰。因为工作之外的更多事并不比工作容易。
李惠礼坐在办公桌前,已是凌晨三点二十八分。他合上档案,似乎刚从一个集中的状态中放松下来。他拿起桌上的便签纸,开始在上面涂涂画画着什么,寥寥几笔。想一件事情和想一个人的表情是不一样的,他正在回想白天在诊所时见到女孩的样子。看得出来,那女孩是由于在某种环境和虐待下,精神损伤,产生了类似假性精神病的症状。他想起她朝着微里做出的那个不友好的举动,她对所有人都展示着一种虚弱,却唯独对着微里有一种权威,像是她是病人的立场,有理由胡闹。微里不是敢或者不敢触碰她,而是她正在通过这种方式制止微里的触碰。当疾病并没有成为约束病人的原因,甚而成为他叛逆、我行我素的理由,同情也会消失一点,。
小纸片上,女孩的样子被他素描几笔清晰地画下来。她的眼神中有一丝不屑,眼睛周围的肌肉状态是紧张的,卧蚕处还留着一点点用力而产生的纹路。嘴角向下,没有笑容,脸上看得出来慢慢的蔑视。惠礼写下这个几个字【RestingBitchFace。】
第二天,他们面对面坐在诊疗室的时候,惠礼打算好好打量眼前的女孩子。可是他下意识地想起昨天晚上的【王之蔑视】的表情,万万也不会想到她会有这种表情的一面。她的眼尾是朝下的,几乎跟坐在外面的那个一定要陪着来的家长江瑞豹一样。她是淡淡的,眼睛抬起来看惠礼的时候,像要哭出来,闪闪都是泪光。李惠礼推了一下纸巾盒,一直滑倒她的面前,她的身体明显往椅背靠,也没有伸手去抽纸巾。
李惠礼说道:“你不是要哭了吧?”
他在辨认着目前的状况,女孩似乎又大胆了些,把身子探了探,好像是让他看清自己的表情。
她说:“并没有啊,我没哭。”
说着这话的她,看上去真的几乎正常,他们短暂接触的几天以后,这是她表达出最好的一句话。他才发现她有一种少女的吃惊在脸上,靠近的身体有一股香味,声音甜而脆,既不是从丹田提气发出的,也不是憋在喉咙里挤出来,就是自然而然,大概是再坏的人,听了这种声音都会变得友善。
李惠礼:“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她的注意力被桌上的小植物吸引,甚至偷偷从桌子侧面伸出手去触碰,小植物的枝叶。李惠礼也没有再追问,而是顺着她的注意力。
李惠礼说道:“这是我养的含羞草,我叫李惠礼,是你的心理医生。”
她赶紧把手收回来,头低着。
她说道:“陌生人告诉你他的名字之后,是需要立即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李惠礼:“我们不算陌生人吧!你好好想想,我们应该是见过的。“
她说道:“可能,应该,或许——所以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医生?”
李惠礼:“是的,你应该相信警察的安排。但是,放心,不会一来就让你打针吃药的,不用药的。”
她说道:“我肚子饿了,想吃个汉堡。当然,我也需要吃药打针,只有这样,外面那个我法定意义和基因意义的爸爸才会觉得我还活着。“
李惠礼拨通了外线:“麻烦你订五份汉堡餐。”
然后,他看着她说道:“你要什么口味?“
她说:“随便。“
李惠礼挂上了电话。
她说:“十五岁之前叫江夏,大人们说我出生的时候皮肤嫩嫩透透,软软糯糯像虾仁一样,外号小虾仁。后来跟妈妈,改姓刘,高一的时候那些人也反过来叫这个名字。刘夏——下流。“
李惠礼说道:“夏天是阳光,明媚,热烈,积极的。夏之将至,留住夏天,看起来都是有诗意的好名字啊。“
刘夏:“无所谓吧。小虾仁,夏天跟我都没关系了。“
李惠礼:“往往一个人最不愿意听的话,是她最应该听的。”
刘夏又开始伸手拨弄那盆小植物,极其感兴趣。
李惠礼:“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与其纠结过去的对错,不如往前看,享受你这个年纪应该体验的生活。“
刘夏:“开药吃吗?“
李惠礼:“没有药,有什么想聊想说的,在你觉得好的时机可以找我。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说。”
刘夏:“直接点,其实你只想了解,工厂的事情——”
李惠礼:“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你说出来,能够帮助很多人脱离痛苦。”
刘夏:“痛苦不痛苦,不是由你判断,也不是由我。我不关心别人的事情。”
江瑞豹敲了敲门,晃着手机,冲着李惠礼低声说道:“可以麻烦出来一下?“
李惠礼走出门外,他瞄了一眼玻璃里的刘夏,她摆弄着电话听筒。
江瑞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医生,特别抱歉,公司有个大案子今天要签合同,我没法陪孩子一直到结束,能不能麻烦你照顾一下,待会跟着警察送她回一下酒店?“
李惠礼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确实,要忙的话——”,他点了点头,也并不是答应对方,而是实在不知道怎么接着往下说。江瑞豹的问话并没有询问的意思,就是单纯的一直知会一下,不要任何同意。他再次转身,以两个大跨步走出去,跟昨晚在酒店的姿态一模一样。李惠礼转身走进房间,女孩从挂上听筒,转而继续摆弄着植物。
刘夏突然笑了,机械似的,嘴角上扬。
她说:“看到没有,他是工作狂魔。以工作为各种逃避借口的胆小鬼。你有没有在脑子里产生过某种念头,一次都行。”
李惠礼:“什么念头?!”
刘夏:“在某个时刻,在你的某个亲友坐飞机时想象过这次航班的失事?你只是从没告诉过他,出于吉利的动机。“
李惠礼看看刘夏,又看了看被江瑞豹关上的大门,他隐隐地感觉到了她的不满和恨意,但是轻轻地不让人觉察的。他特别喜欢每次长时间停滞之后重新开始的时刻,好一会。他才重新发起说话。
李惠礼:”等餐期间,你有兴趣随便写写画画吗?“
女孩似乎大胆很多,自己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又从笔筒里拿笔。笔筒里大大小小足有十几支笔,黑色的,红色的,墨水的,圆珠。她果断地拿起一支粉紫色的笔,带荧光色的马克笔。李惠礼观察着她的举动,没有出声。
刘夏:“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我画点什么,你们专家似模似样地分析一通。”
李惠礼:“可以这么说吧,不过等着也是无事可干,说不出来的话和心情也可以通过某种特殊语言来表达。”
刘夏在纸上涂涂抹抹,从李惠礼的角度是看不清楚她在干什么的。笔触紫色的亮度实在太贴近纸的亮度,看得他的眼睛有点花。他揉揉眼睛,看见刘夏并没有画任何东西,只是在纸上划着斜线。
李惠礼伸手,握住刘夏手里的笔。
李惠礼说道:“不如我们合作吧,我说先画个房子。“
刘夏把笔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流露出那种让他印象深刻的王之蔑视的细微表情。她再次提笔,画了个房子,然后就不再画着无意义的斜线,画起房子旁边的街道。等待她画好,外面早就准备好汉堡,在护士的陪同下,她走到外面和送她来的警察一起吃着汉堡,她一走到外面又像变了个人,怯怯懦懦的,与办公室内的逻辑清晰,主动是两差的。
在李惠礼眼前的画十分混乱,但他还是看得真真切切。太阳在房子后面露出半个圆,街道上有两个人的影子。大概是太阳落山的时间,黄昏时分。一个女孩扎着双马尾,另外一个成年女性扎着马尾。她们的前面是一片海滩,海滩上的人都是用圈圈和点点代替,不是四人,就是两人,总之就是成双成对。女孩的脸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是哭的样子。成年女性离去,她站在拐过街角,女孩站在一处橱窗前面,橱窗里面放着一个男超人人偶,内裤外穿,胸前的衣服上写着【江瑞豹】。
图画对于一个人来说,常常是特殊语言,因为它可以摆脱字句的固定意义。语言像是个社会定下的筛子,如果有一种情意和这筛子的格子不同也就漏不过去。李惠礼看着图画,有种“无言胜似有言”的经验,淡淡又刺眼的粉紫色,好像能够完全诠释一个孩子的忧伤,她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自己喜欢的超人玩具,妈妈没有答应她买玩具的请求自顾自走开。女孩哭着,情绪从撒娇到僵持到失望,而她的求而不得的忧伤,很快就会消失在暮色里,毕竟太阳很快的,就要落山。
他的思绪随着眼前的图画和颜色沉浸在一种情绪之中。直到他听见外面的警察活动起来,打着电话大叫。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现在我们在惠礼诊所,被一群人围攻。”刘队对着手机大叫。“什么,地址?你们不会自己去查吗?”
善闪从门外被带进来,是受到惊吓的表情。女孩坐在沙发上大口吃着汉堡,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跟她完全没关系。她甚至轻巧地递了个汉堡给他。李惠礼拿起坐机,听筒里没有任何的信号。
惠礼:“被电话线切断了!”
刘队打开办公室的门。
对着惠礼喊道:“刚才在你们办公室前面一条马路上,我带着善闪,被一群行为举止异常的人跟着。”
惠礼拨开一点窗帘,往楼下一瞄,大概十几个奇怪的男人在徘徊,时不时往楼上看。有人提着油漆桶,有人抱着纸箱。随后一阵警车鸣笛的声音响起,从街道的前后方来了两辆警车,徘徊的这些人才三三两两,从街上悄无声息地消失。
刘队对李惠礼的话,是一种急促的告知。
刘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刘队:“钥匙不见了。大爷的。”
他立马转身走出去,李惠礼也跟着走出去。两人来到楼下,楼下的车子被人用粉紫色的颜料写了字,还有些图画。车前盖上画了几道闪电,车窗上字连起来是【东方闪电】四个字。李惠礼围着车子转圈,刘队则跳起来跺脚。
刘队:“混蛋,今天刚好开自己的车出来。”
李惠礼从车底发现一只纸箱子,他也顾不上安慰刘队,弯下腰拖出纸箱子,拉到气急败坏地刘队面前。箱子表面还有一些血迹和粉紫色的颜料。李惠礼又直起腰,用身体语言让刘队打开箱子。刘队打开箱子,里面是血糊糊的一片,是一只被砍掉脖子的鸡,鸡的脖子被染着跟车上字迹相同的粉紫色颜料。
李惠礼后退一小步。
他说道:“不会是,用脖子在你车上写出来的吧!这似乎是对方已经在威胁我们,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刘队:“这帮兔崽子,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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