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恪似是嘲笑地笑了笑自己，眉头轻皱，一股潺潺的泪流就猝然落下：“孩子，孩子还没有取名字罢？”

李梦之点点头，“宜妃回宫匆忙，皇上尚且不在宫中。”“她们是姐妹呵。荷毓，姐姐就叫荷毓，好不好？”“好。荷夏绵绵，钟灵毓秀。这孩子凝集了娘亲的灵气，我记

得初见你时，便是在一池荷花边。”她又望向窗外的一轮皎月，不禁微笑：“妹妹呢，我希望她能够性子柔婉，如这皎洁的月光。便唤她皎皎罢。”

温恪似乎极累，淡淡地闭上眼睛。汨汨的鲜血从她体内流出，逐渐带走她的温度。

“我这一生，恨过，爱过。曾有过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对我倾心相付，只惜，只惜……”温恪的叹息像窗外微弱的风声。“只惜，我不能陪他走到最后罢。”

阿蝶在一旁潸然泪下：“其实这些年公主也不易，奴婢看着，世上也就只有郡王是待公主最好之人了。”

温恪唇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似是陷入了那个沉静而悠长的梦境，梦里有她的青春，她的爱情。

又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荷花盛放，莲叶接天，芭蕉似水洗一般，绿得能掐出水来。少女天真烂漫地站在河畔边，年轻的画师在浅浅微笑，勾勒着眉头浅处的青涩如水。

她的嘴角含着那样的笑靥，如多年前那般。也许是那年盛夏如意馆的小苹初见。也许是初遇的桃花别院盛放的万千柔情。若有来生，愿再续当年之好！李梦之退却了几步，低声喃语：“温恪，我并没有你这样的福气。”

温恪没有回应她。她再也不会回应她任何话了。李梦之缓步走出宫去，麻木地扶着冰冷的宫墙，一滴清泪在眼

眶中打转。

远处，传来钟板的丧音，尖锐而凄厉地响起，打破了宫中的谧静。

“温恪公主薨——”李梦之站在紫禁城的无尽长廊，转身，泪落。

翌日，温恪公主的遗体被奉在了雨花阁的白玉棺里，侍女们按照她的意愿，在她眉间绘上了她最爱的飞燕妆。

静穆的白玉棺里，温恪的脸上白皙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大红的胭脂搽在口唇，也确乎没有一丝活气。除却，那额间的一朵殷红翠雀——那是阿蝶亲手为她画的。

李梦之跪坐在地上，慢慢地往炭盆里投着红黄的纸钱。温恪，温恪，连你也走了。这偌大的皇宫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刀枪混杂声。李梦之诧异地回头一望，却看到了一张陌生而又狰狞的面孔。

“敢问阁下是……”那人看向她，眼中无神：“本王是来寻妻的。”

李梦之微微点头，登时明白了一切，退却出去，只留仓津一人在屋内。

她听到仓津在自顾自地说着：“哈斯塔娜，哈斯塔娜？你睡着了么？听说你平安生下了两个

小格格，本王要带她们回草原啊。”“还记得你说你最喜欢蒙古的翠雀花。今日便妆束上了么？”“温恪，温恪，”他喃喃自语，握住温恪冰凉的手。“为夫带你

回家。”说着一把从白玉棺里抱起温恪，神情崩溃而癫狂。“驸马！”李梦之急急地拦下他，把温恪放回玉棺中。“驸马不

要伤心过度——温恪公主已经为你生下了两个格格，你更应该好好照顾她们，这样九泉之下的温恪才能安心啊。”

“九泉之下？”仓津眼睛暴突。“谁说温恪殁了的？谁允许的？本王不许！本王要她陪我一生一世，只要我不死，她就不灭！”

李梦之震惊万分，看仓津已然神志癫狂，只得勉强安慰他道：“驸马不要伤心过度，皇上已经下旨，两年后许裕亲王的女儿灵香郡主下嫁于你，你依旧是大清的驸马爷，不必太过伤怀了。”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在试探，若他真有谋反之心，那么便不会在乎这驸马不驸马的了。

果然，他不屑地昂起头，眼睛只盯着温恪。“灵香郡主？本王不识。本王素来只知，大清只有一位在世的公主，便是和硕八公主温恪。”他一字一句地咬字出来。

李梦之听出了这话里满满的不屑与叛逆。仿佛他恭顺于大清，

并不是因为有皇帝镇上，而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存在。她摇头叹息一声，终究无言。

忽然，他像是魔怔了一般，不再一昧看向棺材里的温恪，只是嘴里喃喃着些不知名的话，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踱出了宫去。

门外，雨花阁的琉璃瓦闪烁着新雨过后的晶亮，摇曳着一众斑驳的光影，像是谁的心也跟着碎了。

绛雪轩。奶娘正抱着皎皎轻轻哄着，菏毓已经熟睡，本是这样安详的光

景，只可惜她们如何也不明白，自己已经是娘亲去世，父亲抛弃的小小可怜人。

李梦之身着一身素衣，接过皎皎轻轻抱着，心疼地说：“你们一定要乖啊，你们的娘亲走了，父亲也不要你们，要自己好好活下去才是，知道吗？”她轻摇着皎皎细小白皙的小手，那孩童只晓得咯咯地笑，并不问世间的一切。

李梦之叹了口气道：“她们是早产，恐怕是要好生照料，无妨吗？”

奶娘答道：“是，小格格生来身量小，又加上早产一个月的先天不足，需要好生照顾。皇上远在承德听说了，也下旨让在宫中养着，不让驸马带回去呢。”

李梦之点点头道：“也是，也是。反正她们的父亲也不屑要她们，便留下来由我们亲自照顾吧。”

宫外，十三王府。宫中传话宫人来报禀这个消息时，怜玥和寒君还在熟睡，只有

十三阿哥独自在后院练剑，他听到噩耗时只是在不住地叹息，叹她命途多舛，叹她红颜薄命。

温恪，他最最心爱和心疼的妹妹，竟就这样离开了他。十三阿哥回过头，已然潸然泪下。他又不禁轻声问道：“那，两个小格格

在哪儿？可还安好？”传旨宫人点点头。“公主临走前亲赐了名字给她们，大格格名

‘菏毓’，小格格名‘皎皎’。皇上已经下旨在宫里的阿哥所养着了，不准杜棱王带回去呢。”

十三阿哥点头，菏毓，皎皎，好名字。巧笑倩兮，温婉柔情，都像极了她们的娘亲。

“替我向皇上禀明。”十三阿哥的神情有如拂面的风。“待两位小格格满月之后，我愿意让她们过继到我的名下，由我和福晋亲自抚养。”

“是，阿哥顾念骨肉亲情，奴才会替您传达的。”传旨宫人退下后，十三阿哥抛起手中的一把桃木剑，泪眼朦胧。当年，便是在这个苑内，他安排了她与仓津的相遇，却未曾想

一失足成千古恨，终究托错了良人，是他害了温恪，害了他的亲妹妹……

赤峰边界，直隶管辖厅。“大人，醒醒，醒醒……”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唤他。即墨卿已

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你是……”即墨卿已瞪大了眼睛，却因浑身的痛楚袭来，根

本无法起身。

那男子点点头。“大人，我是十三阿哥的手下李密。”李密，原来是李密。即墨卿已有些欣慰地点点头，但又不禁疑

惑出声：“你是十三阿哥的贴身侍卫，为何会来到蒙古，又为何能够救下我？”

李密答道：“说来惭愧。十三阿哥一早闻听了杜棱郡王的谋反计划，并得知大人你要奉旨摧毁他的计划，恐您遭遇不测，便在几个月前派我与一干侍卫来暗中保护你。奈何杜棱王的守卫太过严密，才一直不能与您汇合，只能暗中保护。”说罢他惭愧地低下头。“是卑职疏忽了，才让大人受此重伤，全军覆没。”

即墨卿已叹了口气，道：“随我同来的两名副将飓风惊雷已遭遇不测，余下的弟兄们，也都被仓津杀人灭口。”他咬紧牙关，狠狠道：“这笔账，是他杜棱王欠我的。无论如何，我也要讨回这笔账来！”

说着，即墨卿已又不禁剧烈地咳嗽起来，李密慌忙拿帕子接住，却接到一抹猩红的鲜血。“大人，郎中说你断了三根肋骨，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恢复，只怕要将养一段时间了。”

即墨卿已摆摆手，抹去嘴角的血痕。“这是仓津战马的马蹄踢断的，草原马性猛刚烈，估计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好不了了。”他顿了顿道。“这里是乌丹郊么？”

李密摇摇头：“卑职怎敢再放任大人于乌丹。这里是昭乌达盟的边界赤峰，是大清的直隶厅，也就只有这里是安全的了。”

即墨卿已皱起眉头，仓津欠他欠朝廷的债，终究是要还的。李密小心地问道：“大人，我们何日回朝廷？”即墨卿已摇摇头。“我说过，不破楼兰终不还。若我不能捣毁

杜棱王的悍狼军堡，我绝不还朝。”说着，他握紧了拳头，一个计谋自心中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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