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颖堂以一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死法，死在了第三人民医院急诊楼的门口，死在了我的面前。

这件事情过去两天后，也就是8月19日的早上，我终于能够拄着拐杖下床了。

之前的两天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煎熬，由于赵颖堂极其震撼的爆体而亡，在他死前与他进行过最后接触的我，显然就成了最大嫌疑人。

不过在看过急诊楼的监控录像之后，警方中绝大多数的人，就已经相信我并不是杀害赵颖堂的人——总不能说是因为我的小腿迎面骨与他手上的扳手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导致其爆成了一团血雾吧……

当我躺在病床上绞尽脑汁的应对关于赵颖堂死亡的问询的时候，其实还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小胡因为之前的“工作失误”而背上了一个处分，如果不是田局替他背上了大部分的责任，很可能被开革出警察队伍，田局也因为“决策失误”而被小佛爷抓住机会进行攻击，虽然他的地位依旧不可动摇，但是王升光的案子，他却不可能再全权接手；

最后，经过田局和一、三、四三个分局局长的联手运作，老王成了“813专案组”的组长。

所以目前的好消息是，调查的主动权依旧掌握在我们手里，只不过各分局的调查结果不再是需要送到田黄局长那里，而是要送到老王那里汇总。

坏消息是，王升光已经脱离我们的视野两天多，能够成功抓到他的希望已经变得愈发渺茫。

......

在我的坚持下，医生允许我在下午办理好手续就可以出院。虽说我受了不少伤，但好在除了右腿小腿的骨裂，其他伤势都是硬伤。所以拄上双拐之后，我还是可以勉强生活自如的。

收拾好东西，小胡和胡子就开着警车来接我出院了。胡子的精神状态显然比前几天好了许多，他微笑着跟我谈着沈明菁的恢复情况，却并没有询问我关于王升光的事情。

他似乎已经看开了，能陪伴着沈明菁走出这段阴霾，便是他之后要尽全力去努力的事情。

我羡慕的看着他满是喜悦的淳朴脸庞，甚至都有点嫉妒他了——真不知道那副表情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在我的脸上。

我最后还是要住回警官宿舍，毕竟案子还没破，而我的协查通报依然被挂在警网上。

幺鸡没有来接我，但是却给我打来了电话问候。

挂断了幺鸡的电话，车子也刚好停到警官宿舍的门口，老王已经等在了那里。在“813案”正如火如荼的现在，他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来给我接风，这让我大感意外。

车子没逗留，接上了老王就再次开了出去。

来到附近一家小饭店，大吃大喝一番之后，胡子便先行离去了，他毕竟还有个病人需要照顾。而我和小胡、老王三人却依旧就着早就凉透的残羹冷炙，喝着啤酒，拉起了长谈。

我们聊了很多，把这几天的压力全部放空，然后就那么相携着踉跄的离开了那家饭店。

回头看看那饭店的牌匾——友聚斋——那三个大字是那么的明黄澄亮。

我们就着酒劲儿哈哈笑着，像孩子一样追逐打闹着，在那一刻，我们这三个加起来已经快一百岁的“老家伙”真是从内心里感到无比的轻松。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情的话，我们的美好心情至少能保持到第二天醒来。

那时我们已经快走到了饭店附近的停车场，我和老王正吹着牛皮，却被身后小胡的一声惊叫给骇了一跳。

我们连忙看向小胡，却见小胡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右手直直的指向一个巷子口。

因为当时已经是深夜，我和老王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然后就听见小胡吃惊的、结结巴巴的嚷着“沈……沈……沈明菁！”

我和老王一听小胡竟然看到了“沈明菁”，连忙打起精神仔细搜寻起来。

果然，我在小胡手指指向的方向不远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的引入了巷子里。

“沈个屁的明菁！”我大吼道，胸膛因为剧烈的心跳而砰砰作响。“那是王升光！”

“分头追！”老王也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就追了过去，待我和小胡也要追过去的时候，因为我的行动不便，又急着追过去，竟跟小胡摔做了一团。

本来腿上就有伤，又这么摔了一下，疼得我冷汗刷刷地流。

我只能哆嗦着拍打着我身边正捂着自己的膝盖大声叫疼的小胡，嚷道:“小胡，快起来！快去追王升光啊！”

小胡听到我的叫喊，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就从地上窜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那个方向追去。

看着他们二人跑远，我也连忙掏出手机，给刚刚分别不久的胡子打去了电话，跟他讲了我们刚刚遇见的事情，胡子表示过去三十分钟之内他一直跟沈明菁在一起。

终于确定了刚才那家伙绝对就是王升光的我心中激动莫名，一边跟胡子讲着电话，一边等待老王和小胡的胜利归来。

然而……

半个小时之后，老王首先返回，看见他那气恼的神情就知道他又是无功而返了。又过了不到十分钟，小胡也鼻青脸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问过小胡才知道，他倒是成功追上了那家伙，但那家伙竟然在小胡追到他的时候，突然变身成了胡子，并且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很遗憾，但我们知道，这不能太苛责于小胡。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三个人互相问了一些只有我们才知道的问题，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之后，才坐上了警车。

一路上我们都很消沉，回到了小胡的宿舍之后不久，老王就提议早点休息了。

小胡却始终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直到老王要离开，小胡才追过去，低着头对老王道:“王队，我送你回去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老王拍了拍小胡的肩膀，想了想，道:“好吧，你跟我来！”然后又对我道了句晚安，便开门离开。

老王的家离警官宿舍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但小胡直到我睡着都没回来……

……

第二天，我在喧闹中被吵醒，右小腿又疼又痒，宿醉让我的头疼的快要裂开，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我彻底忘记了身上的所有不适——一个自称李凯峰的中年大叔，手持国属特别调查组的证件，一大早的就敲开了我的房门，并就王洪臣队长遇害案及“813案”对我进行了问询。

国属特别调查组，是一个权力极大的部门，只负责调查影响极度恶劣的案件。从我开始跑刑侦专栏这半年以来，我就只跟他们打过一次交道——就是那次影响极大的“茫村屠夫郝郁文案”。

这次的“813大案”之所以在媒体上吵得沸沸扬扬，其实是因为受害者和涉案人在C市的“曝光度”极高，所以也就理所当然的引起了过分的关注。

但是在确定案件的不同寻常的“性质”之后，却依然没有引来“特调组”的人的关注，其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这起案件并不会引发社会上的恐慌情绪，即使是单从伤亡数据上来看，“813大案”与“特调组”所接手的任何一宗案件都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是在“813大案”立案一周之后，也就是2011年8月20日的早上，“特调组”正式宣布接手“813”案，因为——“813案”调查组长——C市直辖总局刑侦大队大队长——王洪臣于昨夜遇害。

老王的尸体被发现在他的家中——他显然曾经历过一番苦斗。

但是因为凶手在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偷袭得手，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这让他之后的反抗都变得徒劳，反而将他的鲜血洒满了房间，把他陈尸的地方染满了地狱般的腥红。

得知老王遇害的一些基本情况后，我恍惚着回答了昨天与老王、小胡和胡子从一起聚餐，到最后分别的各种细节。一直叙述到昨天小胡和老王一起离开的时候，我才猛然惊觉——我今天还没有见到过小胡。

于是我慌忙站起，急切的看向神情严肃的李凯峰，问道：“小胡呢？他在哪？他的情况怎么样？”因为动作太过剧烈，牵动了我的伤腿，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又跌坐回椅子上。

他并没有责怪我打断了他的问询，反而走到我身边来扶正了我的身子，让我坐得更舒服些，然后便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在你们昨天吃饭的餐馆不远处发现了他，他浑身是伤，并被扒光了衣服绑在了一条巷子深处。”

怎么可能？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看见他的脸上依旧满是严肃，我知道他并没有跟我开玩笑。

我的脑袋开始恢复运转，仔细的推敲着昨天我们“偶遇”“沈明菁”之后的种种；想着我们互相“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之后郁闷着钻回车里；想着我“遇见”“我”的那天，我与“我”的斗智斗勇；想着“我”对我说：“抱歉，其实我也很想跟你多聊一会，但你知道，‘我’从来都是个守时的家伙......”

“他......能够读取他所变成的那个人的记忆！”我突然喊道，吓了我身旁的李凯峰一跳。

“起初，他必须在他要变成的目标面前完成变身，”虽然我始终盯着李凯峰的眼睛，但是我的视线却并不聚焦，我想着王升光到目前为止所玩出的各种“变身手段”，旁若无人的说道。

“并且他应该还需要一些其他的辅助手段，”我想着“胡子”钳制着我的头变成了“我”；有着安雅晴嗓音的“黑脸人”俯下身子摸向胡子等等，“比如他可能需要通过触碰他人才能完成‘变身’。当然，至少他在第一次变成某个目标时是这样的。”

“起初他每天只能变成‘一个人’，或者可以这么说，在事件伊始，他其实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掌控自己的变身能力。”我想到胡子说过，8月10号晚上，1202套房里其实只剩了三个人——王升光、安雅晴、沈明菁。但是后来他却多次变身成“沈明菁”出现。这会不会说明了，其实他在之前就曾变成过沈明菁呢？

我在沈明菁的记忆里曾看到过：当沈明菁对王升光发下“诅咒”的时候，那个房间里只有沈明菁和王升光在场。

那么当时也在1202套房的安雅晴去哪了？她是怎么在1202安然度过一夜的？这一切未解之谜看似无解，但我却仍旧能够把我所知道的一切细节整理出来，并拼凑出一个最接近真相的事情发展来——

“王升光被‘诅咒’之后，马上就获得了一种奇怪能力，他变不回自己了！——他只能以别人的身份继续‘存在’。”我把脑海中的“幻想”转化为语言，失去焦距的双眼仍旧盯着眼前正开着录音笔，一脸惊愕的瞪着我的那个中年调查员。

“首先，大概，啊不！一定是这样的。他第一个变成的不是被他吓死的安雅晴，而是对他发出‘诅咒’的沈明菁！”我用略带兴奋地语气说着，好像我终于解开了困扰我很久的难题一般。

“在8月10号当晚，沈明菁刚刚对王升光发出诅咒，王升光就变成了‘沈明菁’。是啊，如果是在他变成沈明菁的前提下，安雅晴能够与他相安无事的度过8月10号的晚上，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接下来精彩了，”我想起胡子口中那个“黑色的安雅晴”接着说道，“王升光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就变得不是自己，也不是沈明菁了——他变成了一个全身漆黑的怪物。

“安雅晴至少是被他吓得昏了过去，哦，算他还有良心，他想给安雅晴做心肺复苏。但是他想不到的是，当他接触到安雅晴的身体的时候，就‘激活了’他变身所需要的‘条件’，所以他不可控制的开始变成安雅晴。

“可能他的心肺复苏起了作用，安雅晴渐渐苏醒，却在短时间内遭到了第二次惊吓——她看见一个一脸漆黑的家伙正骑在她身上，双手不停按压着她的胸膛，并且——在慢慢变成自己的模样......好吧，这回安雅晴真的死了，他也变成了安雅晴。”我蹙起眉头，喃喃着。

“身为‘安雅晴’，‘她’这一天过得真失败啊！”我想起了那天与“她”接触的点滴，“或许他也在试探自己的能力，不停地摸索，不停地实验，却一直不成功。

“他肯定是走错路了，哈哈，他肯定是一直在试图变回自己，接下来呢......哦，对了，‘她’让我第二天晚上去水花宾馆1202见沈明菁。

“他那天晚上还是有所收获的，至少第二天早上，他用安雅晴的声音骗过了胡子。哦，是啊，他那天是以胡子的身份出现的。他早上离开了1202一段时间，他万万想不到他只是稍微出去了一会，胡子就跑掉了，他恼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躲藏在1202套房的他很孤独，很无助。所以在我上钩以后，他才会推心置腹的跟我聊天，而且很显然，因为某些原因，他的一些能力进步了——变成‘我’以后，他竟然可以继承我的一些性格特点和行为习惯。

“但是他还是戒不掉烟瘾，因为他变不回自己，所以香烟是唯一能让他始终保持住自我的东西了吧？”我眯蒙着双眼，开始不停揉弄我那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又胀又痛的右眼。

然后，我又一次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想到拄着拐的我、摇摇晃晃的小胡和老没正经的老王相携着离开“友聚斋”，走向那条巷弄里的情景。

我感觉泪水从眼窝里滑落，清凉着我右眼的全部神经。

“啊，是啊。发现‘沈明菁’之后，我们简直惊喜急了，他们俩追了出去，然后，回来的......”我略带哽咽的喘了口气，道：“之后的‘小胡’就不是小胡了吧？他明明回答出了所有的问题啊！那明明是只有我们三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不是吗？哦，是啊，我相信小胡虽然傻呆呆的，但他绝对不会出卖我们的，更何况我们的问题都是临时想出来的......那他为什么会知道只有我们才知道的问题的答案？是啊！显而易见不是吗？他的能力又升级了啊！他已经完全能够读取他所变成的那个人的记忆了啊！”

我蜷缩在椅子上，痛哭失声。

李凯峰并没有我印象中那些特殊部门的成员那样，对我表现出任何不耐，甚至还走到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背脊。看到我慢慢恢复平静，他才再一次坐回了我的对面陷入沉思。

过了半晌，才听他道：“刚刚你的推论......还讲给过别人听？”

我摇摇头，道：“刚刚才想到，所以你是第一个听众。”

他略有些惊讶，道：“所以你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了？这可真是......”李凯峰让人印象深刻的点动着自己的脑袋，接着评论道，“与众不同！”

我略微回忆了一下刚刚那种半失魂状态，想着刚才的我到底有哪里跟平日不同，即使不用努力去回想，我也完全可以确定——与平时不一样的，不就是那只又胀又痛的右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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