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我要走，那个男人一把摔掉手里的草纸，起来拉住我：“谢园，你别闹了，你这个规矩在现在大屯村，不适用，不给李大牛明天下葬，就镇不住那些跟他有血海深仇的鬼魂，他就算是下葬了，也会被掏出来鞭尸，魂魄被打散了那才是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个男人说着，指着躺在地上盖着白布的那具尸体，“你觉得，他被吊死，还被割了那地方，真的是他自己对自己下的手吗？不会是人对他下的手。村里人都知道，他们怕也不怕，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找不到他们的鬼，不会找他们，你不会知道李大牛手上有几条人命。”

“你到底是谁？“

我盯着面前这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一时间有些看不懂他了，他似乎知道的很多。

”我是谁不重要，我被你们村的人请到了这里，我就会替你们解决问题的。“

那个男人看着我，眼神镇定。

“谁请你来的？张木匠？”

我觉得应该是张木匠，但是我从来李大牛家都没有看到张木匠了，他去哪了。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听我说完。”

那个男人说了这句话之后推了推眼镜儿，“他本来就是做的人命买卖，从山外面买来媳妇儿，当成生育工具，生出儿子女儿养到几岁，外面有死掉的没结婚的男女要卖阴妻阴夫的，他们就把自家娃给弄死卖出去，一个娃十来万，顶好几年的庄稼收入，只要人在，只要有钱，妇女生孩子死了，可以再买，八字硬的孩子卖不出去，就养着，养大，传宗接代，继续这样挣钱。”

那个男人说着这些，明显的情绪激动。

我沉默了。同时也震惊了。

我，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我只知道李大牛是杀猪的，村里没几个人敢惹他，他身上戾气中重得很。

“李大牛，也没少买媳妇儿，也没少生娃，但是呢，老了，娃死绝了。媳妇儿死绝了，什么都没留下不说反倒惹了一身命债血债，所以，他怕鬼，院子里全是邪性的玩意儿，可是，亏心事做多了，有些事情，怕不掉。”

那个男人嘲讽一笑，“这个村子里的人们都会这样，李大牛，只是个开端。”

“你什么意思？”

我感觉到了那个男人这句话里面不寻常的意味，扭头问了一句。

那个男人摇头，说没什么意思，上前去默默蹲下，打开那一堆草纸，抽出来，用打火机去点。

我也学着他的动作去做，但是，我点不燃那草纸。

打火机明明能打出大火，但是一碰到那草纸的时候，打火机的火苗儿就自动熄灭了。

我试了十好几次，都是这样。

我想起了一件事儿。

阿爷说的，人死之后，灵堂前，草纸不然白烛不亮，那就是，人的怨气还很旺，不想死，不想被埋下去。

这样的话，如果强行埋葬入土，凡是所有参加葬礼的人。一个都别想跑掉。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

我丢下手里的草纸跟打火机，站起来就往外走。

“谢园你去哪？”

那个男人拉住了我。

“麻痹的我能去哪，你也知道为什么草纸不燃了吧，这灵堂上没设一根白烛，是为什么？因为那帮孙子就知道白烛也不会燃，李大牛不想死，怨气重，明天要是他们还执意下葬。别说这个村子的人，我们都别想好好走出去！”

别的道上的东西我不懂，但是风水时候这些东西，我懂。

我不能看着这群人自己作死还拉上我。

“谢园你发什么疯，我跟你说，你在外面的那一套，在这里不好使，那些村民……”

“那些村民怎么了。他们自己难道不怕死？”

“呵呵，怕死么？”

那个男人冷笑了一下，用一叠草纸垫在地上坐着，然后看着我，道，“知道李大牛前一个老婆是怎么死的吗？”

李大牛最后一个老婆是怎么死的我知道，但是我压根儿都没听说过他还有前一个老婆，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儿？

“我不想知道！”

我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

我不喜欢这种挤牙膏一样的一点一点的跟我说明事情的感觉，我总觉得这个男人在耍我。

“你最近遇到一些事儿了吧？”

那个男人眯着眼睛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长。

我顿了一下，心想难道这个还有什么联系吗？

“你继续说。”

“当然，这件事跟你遇到的那些事儿没啥联系。”

男人卖关子之后揭开谜底一样的说了一句，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

“那是个年轻的女生。那个女生，也是李大牛从外面买回来的，很便宜。据说是被女生的仇家卖到这山里来的，女生来的时候，带来了两个娃，那个人贩子说，买一送二，李大牛高兴得很，买一个女人还带两个娃，省得自己生娃去卖了。”

“禽兽。”

我唾弃了一口，对着那盖着白布的尸体。

“这叫禽兽？那你应该听听接下来的事情。”

那个男人说着，目光看着前方，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忆里面，“那时候村子的人都说，李大牛新买的媳妇儿性子烈得很捏！不让他碰，后来李大牛就找到了对付女人的方法，只要女人不给他睡，他就打孩子。往死里打，打一次，那女人心疼一次，求他，给他睡……”

“后来，那女人怀孕了，也就是那女人怀孕八个月，要生了的时候。村子外面的人有消息来了，说要个男娃，五六岁，最好是属蛇，因为那个死掉的女娃是属虎的，那一年，蛇旺虎，发八代。所以，这要配阴婚的男娃，必须是属蛇，但是村子里没有五岁的男娃，唯一有的，就是那女人带来的那个娃，小的那一个，我们叫他二宝。他是属蛇的，而且长得水灵，一眼就被村外来的人给看中了，那个人出价三十万，要卖这娃，三十万，在那个时候，是顶天的高价了，反正也不是自己的娃，李大牛一口答应了下来，但是回家之后却发现，家里的人都不见了，大着肚子的女人，两个小孩儿。”

“是那个女人带着孩子跑了吗？”

我问了一句，其实我心里已经想到了答案了。

“是的。”

那个男人苦笑，手里把玩着一张草纸，“不过，大屯村，那个时候出了名的有进无出的地方，她怎么可能跑得掉。”

“她往山里跑，跑了三天三夜，带着娃，大着个肚子，但是还是被抓了回来。”

“是被一个村民发现的，她求着那个村民不要告诉李大牛，但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呀，心狠，比石头都硬，那个村民骗了那个女人，说不告诉李大牛，把女人跟孩子带回家了之后。竟然跟他老婆动起了歪心思要把女人的娃拿出去卖，结果被女人发现了，那女人，在夜里，偷偷的，把自己的娃都砍死了，然后，回到李大牛家里，寻了她来的时候穿的那一身嫁衣穿上，吊死在了村口的那棵槐树上，就是李大牛吊死的位置，她吊死之后，肚子裂开，足月的娃从她肚子里掉了出来，也死了，脐带还扯着她的肠子……”

“你别说了！”

我吼了那个男人一声。

那画面。我不去想，就知道有多血腥。

“那个画面，如果你见了，你一定会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个时候的大屯村，就是一个吸血的地狱。”

那个男人哽咽了一声。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情绪表露出来。仿佛他对那些年的事情感同身受一样。

“我可以问一句，你那个时候在这个村子里吗？”

我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个男人，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他回答我了，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不过也算是回应了。

我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面，原来这个男人竟然是跟我一个村子的！

“那个女人，刚来的时候，我还很喜欢她，因为她有各种各样的故事书，还有个收音机，那时候，她喜欢听收音机，听咿咿呀呀的昆曲，性情来的时候，还会教我们这群小孩子唱几句。”

“软软糯糯的性格，本应该是娇生惯养的命，但是却来了这大山里面，遭了这场祸事。”

“那个女人，你们都不知道她的尸体埋在哪吗？”

我沉默了良久，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好久好久，才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那个男人一笑，“在村北的那条河里，李大牛把她的尸体扔河里喂鱼了，但是后来，我悄悄去用绳子把她的尸体套住，然后，给她的河边上立了块碑，不过，不应该是块碑，只是一根树枝，上面套了他送给我的红绳子罢了。”

我没有想到，那个男人还有这样温情的一幕。

不过，我知道那种感受。

“后来，你阿爷就来了，我们有机会离开村子了，很多人都走了，我们家的人也都走了，在那之后，我尝试过去找她的魂魄，但是我发现，我找不到她的魂魄，我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这个村子里，太多的死人了，含冤而死的，含恨而死的，各种死人。活着的人，才格格不入。”

那个男人说着，叹了一口气。

我暗自记下了那个男人说的地方。

河边。

而这个时候，就在我们两人都沉默着想事情的时候，收音机里面突然传出来了一阵噪音。

紧接着，哀怨的，泣血的，女声唱着昆曲。从收音机里面传了出来。Č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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