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所有人听着!你们有重要的任务!你们要拯救帝国!一群变种人正在向我们这里进发!他们就是不怕死的红线食人族!今天,现在,你们可以得到救赎!你们可以为正义而战!成为真正的人类!红线会摧毁帝国,然后就是整个地铁,除了你们没人能阻止他们!他们想从背后捅我们一刀,但他们不知道有你们在后面保护帝国!他们装备更好,但你们也有武器!你们已经一无所有了,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
“我……去哪儿?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会打仗!”
突然,有人开了一枪,枪声伴随着阵阵尖叫声在隧道里回响。在大家反应过来前,守卫立刻开始枪杀落在后面的人。有人一下就被打死了,还有没被打死的人在哀嚎。阿尔乔姆旁边的人正在左顾右盼,一颗子弹穿过他的喉咙,他立刻倒在了地上。
“往前冲,你们这些混蛋!不准停下来!否则就是这下场!”
“他们要杀我们!别停下!他们在开枪!快跑啊!”
阿尔乔姆挤过人群,弯下腰,扶起一个摔倒在地上的男孩。他警惕地瞄着身后的守卫,开始往人群中间挤,那里更安全。
“向前冲!向前冲!”
有人倒在了铁轨上,他们的死让其他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往前冲,有人跌跌撞撞,有人全速往前跑,朝着那模糊又可怕的喊声前进,那喊声像是矿道里的地下水一样朝他们涌来。
“我们不是懦夫!”前面有一个人突然喊了起来,“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
“快点!我们不会投降!”
“杀死他们!”
“杀了他们!”人群中另外一个人喊着。“前进!前进!”
慢慢地,像是火车头启动那样,这群拿着镐子和锤子的奴隶开始越跑越快,从身体中聚集出最后一点力量把工具举过头顶,这样就可以在死之前先干掉一个人。
“杀了他们!我们不会投降!冲啊!”
“冲啊!”
一分钟后所有人都大吼着往前冲。守卫放慢了脚步,不再追赶他们。阿尔乔姆身后的手电灯光越来越暗。
守卫撤退了。
前方的隧道一团漆黑,人群的影子也淹没在其中。
阿尔乔姆还是两手空空,但他不能停下——在潮水般人群中一停下准会摔倒。阿尔乔姆赶上了莱约克,他表情夸张得看了阿尔乔姆一眼,显然是没认出阿尔乔姆。阿尔乔姆也没有再看他,直接超过了他。
“冲啊!”
红线的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迷雾终于被打破了,两方人马一下子就面对面地相遇了。现在是一场肉搏战。
“啊……”
就像席勒站的工人一样,红线的人也没有任何手电筒。他们毫无组织地从隧道里冲出来,前排的工人刚好有时间挥舞他们的镐子……
从席勒站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嘭!
整个大地都在摇晃!
剧烈的冲击波把后排的人震倒了,巨响还在隧道中回荡,所有的手电灯光一下就没了,所有的枪声都停下了,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好像整个世界突然就消失了一样,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阿尔乔姆现在又瞎又聋,前后的人都是如此。有些人跌倒了,但立刻爬起来,在黑暗中挥舞着他们的镐子或锤子。
尽管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还是能感觉到死神正在靠近。他们必须站起来,用手上的工具保卫自己,最好挥一下镐子就可以弄死一个人,然后把他们全弄死。
再也没有人赶他们往前冲了,但所有人都还是向前走,因为死神正在召唤,坐在这里等死更吓人,他们想在敌人动手前先发制人。
但是,没有人开枪,红线的士兵也没有任何枪支,他们手上拿着一些看不清的东西,也是来打肉搏战的。
阿尔乔姆抢走了一个人的镐子,也冲了上去,他用恐惧和激情驱赶着自己,冲过那些裸体的工人,冲这片混乱,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两边的人在隧道里野蛮地厮打在一起,他们不知道在杀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再喊“去死吧!”或者“乌拉!”,因为他们已经不会讲人话了,所有人都像野兽一样发出奇怪的咆哮声。
空气中都是武器挥动的声音。
有人猜错了敌人的位置,镐子打到水泥上发出叮当的声音,有人猜对了,镐子刺进了身体。
一件金属工具在阿尔乔姆面前挥过,还有一根尖尖的铁棍从他身旁刺了过来。阿尔乔姆开始往后缩——但他是在朝自己这里退还是敌人那里?这里有他的自己人吗?血闻上去是铁锈味,人闻上去像屎一样臭。
这里只有像野兽一样的人,或者说,就是人形的野兽,两边的人都冲向对方,用最后一点力气试图杀死彼此,做一个最后的了解。至少现在他们不再害怕了。
阿尔乔姆挥了一下镐子,一下,两下,他不停地挥动着镐子,有几次还打中了人。一声镐子刺进身体的声音,然后就是血喷了出来。镐子卡在了一个人身上,阿尔乔姆向前摔了一下:这可救了他一命,有一个可以把头打爆的东西在他头顶挥舞了一下,但没打中。
然后有人击中了阿尔乔姆的膝盖,他一下子摔在铁轨上,他站不住了,他在地上爬了一段,想躲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后面,但那坨东西不停地推开他,还把又热又黏的液体喷得阿尔乔姆满身都是。
过了好久好久,但战斗还是没有停下,大家还是在厮杀——一旦有人发出叫喊或是哀嚎声,就有人会立刻冲过去。如果他们打在了铁轨上会发出很大的声响。阿尔乔姆注意着这些声音,同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他把头枕在某人的尸体上,假装是躺在萨沙的膝盖上。他又抓了一具尸体盖在自己身上。
又过了很久,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们停止了杀戮,因为没人还站得动了。
没死的人开始挪动,说话。阿尔乔姆捂着受伤的膝盖,做了起来,低声地说:
“够了……够了。够了。我不打了。我不想杀人。你们是谁?”阿尔乔姆用手指摸索着四周,“谁在这里?有席勒站的人吗?”
“我是席勒站的。”有人回答。
“我们是从卢比扬卡站来的。”有人说。
“卢比扬卡站?”
“你们是法西斯吗?钢铁军团?食人族?”
“我们是从席勒站来的,”阿尔乔姆说,“我们是变种人,囚犯。守卫把我们赶在他们前面,他们把隧道堵上了。”
“我们是从卢比扬卡站来的,”又是那个声音,“我们也是囚犯,政治犯。他们把我们赶到前线,像是牲畜一样……让我们帮真正的部队挡子弹……”
“他们也想赶羊一样把我们赶到这里……”阿尔乔姆说,“因为我们是‘变种人’”。
“这里的人都是卢比扬卡站监狱的囚犯,”有人说,“他们在我们后面开枪……督战队从后面打我们……逼我们……”
“我们也是……那些守卫……朝我们开火。”
“红线的军队没有跟过来……他们都守在后面……”
“纳粹把后面的隧道炸塌了。从那儿回不去……我们哪儿都去不了……他们没有跟上了。他们把我们抛弃了……”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你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做?为了什么?呃?”
有人痛苦地朝阿尔乔姆的声音挪动,像是一条断了腿的虫子一样。阿尔乔姆听到了,但他不能再挥镐子了。阿尔乔姆也朝那个人爬去,抓紧了那个人的手,把他拉了过来。
“老天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原谅我们……原谅我们……上帝啊,宽恕我们。”
他们靠在了一起,阿尔乔姆拥抱了那个人——感觉是一个成年人——他们的额头碰到了一起;那个人开始哭泣,颤抖。阿尔乔姆也抽动了一下,流出了眼泪。当那个人哭干了眼泪之后,叹了一口气,死了。阿尔乔姆把他的尸体放了下来。
阿尔乔姆躺了一会儿。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卢布扬卡站的……还有谁是卢比扬卡站的?”
附近有些人又动了起来,想要挪动断了的手臂,用磕伤的脑袋开始思考,嘴里嘟囔着一些奇怪的话。
“娜塔莎……烧一壶水,亲爱的……我带了一个蛋糕。”
“等我从土耳其回来,我立刻给你打电话!”
“我是莫斯科的建筑师!我建造了莫斯科!”
“这里怎么这么黑!我怕黑!把灯打开!谢廖扎!”
“天哪,奶奶,你在这儿干什么?你来干什么?”
“我们要扩展生活空间!这样每个人都有地方住!”
“给我点水……我要喝水……”
“阿廖卡,阿廖卡,你这个淘气的姑娘!”
“我是卢比扬卡站来的,我是。”
阿尔乔姆用一个膝盖和两个手肘朝那个回答他的人的方向爬。
“谁?谁?告诉我,别害怕!你!你在哪儿?”
“你是谁?”是个女人在回答。
“伊戈尔。伊戈尔和你们一起来了吗?”
“什么伊戈尔?没有人……”
“伊戈尔!”阿尔乔姆大喊,“伊戈尔-佐伊夫!伊戈尔,你还活着吗?佐伊夫!”
阿尔乔姆靠着墙,用一条腿站起来,抓着隧道墙上的管道。
“伊戈尔!这里有来自猎人商行站的伊戈尔吗?从马克思站来的?”
“别喊了!别喊了!不然他们会来的!他们会过来的!”
“我们今晚去看电影怎么样?嗯?天气这么好,待在家里可惜了。”
没人回答阿尔乔姆。
也许伊戈尔的就躺在这里,但一半脑袋被削掉了,所以没法说话。也可能是聪明的魔鬼把他藏了起来,不想让他被人找到。
“伊戈尔!佐伊夫!有谁和伊戈尔一个牢房的?伊戈尔是那个知道其他城市幸存者情况的……知道极地曙光城……见过那些来到莫斯科的人……谁见过伊戈尔?”
“什么?”
“伊戈尔经常吹嘘他见过其他城市的幸存者!他说他们是专程来莫斯科的!”
“你不知道席勒站浪费了多少屎,伙计们,你们肯定不敢相信!”
“他不在这儿。啊……啊。伊戈尔不在这儿。”
“什么?是谁?谁刚才说话了?”
“伊戈尔不在这儿。他们把他交给汉莎了。”
“等下。再说一遍。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他妈的!快点,告诉我。别遮遮掩掩!”
“你为什么要找他?他是你的朋友吗?”
“我必须得知道。我得知道他说了什么!那些是什么人?他在哪儿出现的?他们从哪儿来?和汉莎有什么关系?”
“那些人,啊啊……他们不是从极地曙光城来的。极地曙光城,那些都是胡编的……他们是我们自己的人……他们是从罗科索夫斯基大街回来的。啊啊啊,是我们的工人……他们被派到去修路……通往巴拉希哈的路……他们就从那里回来的。从巴拉希哈回来。”(译注:巴拉希哈是莫斯科东部的一个小城。离三号线东段的五一站和晓尔科沃站不远。)
“等下。你在哪儿?”
阿尔乔姆朝前挪了一步,突然墙上空了一块——这是一条走廊吗?阿尔乔姆跌倒了,又爬起来,开始朝那个说话声移动。
“喀山是个很漂亮的城市。他们那里有一个很漂亮的清真寺。”
“我可以靠建那样的寺庙赚大钱,如果我能拿到合同的话。”
“我是从喀山来的。我奶奶是那里乡下来的,她叫海鲁林,她甚至不会说俄语!”
“你在哪儿?那个说有外来幸存者的人,是你吗?巴拉希哈幸存下来了吗?极地曙光城呢?那些来访者都被杀掉了吗?我不明白!”
“你的茶里要点奶吗?”
“谁知道那里有什么幸存者?只有蠢货才会谈论极地曙光城。啊啊……那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在巴拉希哈……有一个哨所。那个哨所在地面上,还有无线电……是一个无线电中心……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可以联系其他城市……伊戈尔是这么说的……”
“什么?伊戈尔说什么?”
“今天谁去幼儿园把女儿接回来,你还是我?”
“滚开,魔鬼;别碰我。走吧,请你走开。我不属于你,他们在天堂等我。”
“一个哨所?在地面上?谁在造?我不明白,什么无线电?”
“啊啊啊……”
“你在哪儿?告诉我,为什么要建一个无线电通讯站?”
“那些法西斯都是真正的混蛋。他们无缘无故地折磨人,什么都不考虑。”
“红线……红线在建造那个哨所……在地面上……在巴拉希哈……建一个秘密基地……一个无线电哨所……所以……那里有个地铁站……他们把工人都往那里赶……”
“巴拉希哈有一个地铁站?什么样的地铁站?”
“他们从罗科索夫斯基林荫路站派出工人……他们自己回来……啊啊,啊……”
“他们收到信号了吗?他们在那儿可以收到信号吗?”
“啊……啊……”
那个人的声音消失了,好像他从来没存在过。他从黑暗中出现,又消失在黑暗中。阿尔乔姆试着摇动周围还活着的人,想要说服他们开口,但一切都是徒劳的。
“在巴拉希哈!”阿尔乔姆不停地对自己重复,所以他不会忘了这场谈话,不会以为这些话都是他想象出来的。“在巴拉希哈!巴拉希哈!巴拉希哈!”
阿尔乔姆现在决不能死。他得从这个死人堆里爬出来,找一条离开这个坟墓的路,获得重生。他要治好身上的伤,走到那个希望之地——巴拉希哈,不管那里有谁。
阿尔乔姆又站了起来,抓住了隧道墙上的管道,像是抓着母亲的手一样。席勒站的路被切断了。红线驻守在新库兹涅茨克站。也许他们不会过来了,他们也听到隧道被炸塌了,但阿尔乔姆不能往那儿走。
阿尔乔姆想起了墙上的那个开口。也许那是一条车站间的通道。他靠一条腿跳着,摸索着路……跳进了那个开口……老鼠四散跑开,吱吱叫着……阿尔乔姆希望自己也是只老鼠,老鼠就算是被蒙上眼睛也不会迷路。
一阵微风吹过。阿尔乔姆的头发动了动,好像是萨沙的抚摸。
阿尔乔姆用他的眼睛朝上看。
又是一阵风轻轻吹过,像是母亲对婴儿的呼气。
阿尔乔姆用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摸到了金属。
一条铁栏,又是一条。这里是一个竖井,有一个梯子。这是一个通到地面的通风井。那些空气是从地面上吹下来的。
“嗨!”阿尔乔姆大喊,“嗨!嗨!你们都过来!所有人!走这边!这里有一条出去的路!一条通往地面的路!这里有一个通风井!我们可以爬出去!你们听到了吗?我们可以从这里上到地面!”
“去地面?!你他妈的脑子坏了吗?”看不见的人抱怨着。
“上去!”阿尔乔姆朝他们喊,“跟我走!跟我走,你们这群人!”
其他人都害怕了,他们不信阿尔乔姆。他们不知道地面上是风和雨,上去一次并不会立马死掉。阿尔乔姆得先做个示范。
阿尔乔姆用弯曲的手指抓住一条铁栏,铁栏和他的手非常配。他跳了一下,提起了那条断了的腿。两手交替地向上爬,一下,一下,又一下。
阿尔乔姆开始头晕目眩。
他的手老是滑下来,但他又立刻抓住。他感觉不到废了的膝盖和伤痕累累的背部。他挣扎着,充满希望地向上爬。
阿尔乔姆向下看了一样——有一个人在跟着他爬。
至少他没有浪费时间提醒其他人。
阿尔乔姆偶尔停下来休息几秒——然后又继续。如果他现在不爬出去,就永远出不去了。
不知过了过久,阿尔乔姆终于爬到了竖井最顶上的小房间,那是一个盖着铁皮的小亭子。一个门从里面拴上了,门闩已经都锈了。阿尔乔姆的手被磨得血肉模糊,但他还是拉开了门闩。他推开门,倒了下去,翻了个身躺在地上。现在正是清晨:古铜色的太阳正缓缓升起。
阿尔乔姆就这样躺在地上。是在地面上,不是在地底下。不是阿尔乔姆的头在转——是整个地球在转。
有一个人倒在了阿尔乔姆身边,躺下了,就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上来。
“你是谁?”阿尔乔姆问他唯一的追随者。阿尔乔姆微笑地看着粉色的天空,眼睛慢慢闭上了,“你是谁,你是人吗?”
“我是莱约克,你还记得我吗”那人回答,“那个交易员。还会有其它蠢货跟你上来吗?”
“你以前只是一个交易员,”阿尔乔姆能活到现在,感觉很高兴,“但现在你会成为第一门徒。”(译注:第一门徒特指耶稣基督的第一个门徒,叫圣安德烈。俄罗斯,苏格兰和罗马尼亚有安德烈日。)
阿尔乔姆已经筋疲力尽,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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