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洛维特由红砖砌成,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现在这里看上去就像一个中世纪大学的图书馆。里面装满了从国家图书馆里搜出来的书,站台上有许多木质的桌椅,这里都是热爱读书的知识守护者,他们被称为婆罗门。
灯光很刺眼,所以只能用布包住几层,这样一来才能在桌子上投下柔和的光,阿尔乔姆小时候可能看过有关中世纪的历史画册,眼前的景象让他感觉好像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经历——在地表生活的那4年的记忆。
拱门下面是被分隔成的一个个房间。阿尔乔姆每走过一个,就回忆起了一些第一次来大都会的往事:那时候他在一个热心人家里住了一晚,他们进行了深度的谈话,他还看了一本奇怪的书,说克里姆林宫的红五角星里藏了一个魔鬼,还说每逢十月出生的小孩都有一个小魔鬼……很荒谬的一本书。但是真相永远比人们想象的更简单,更无情。
那个热心人已经不在了,克里姆林宫上的五角星也黯淡下来。
那时,米勒在这儿见了阿尔乔姆。当时米勒背着一把冲锋枪,身上缠了许多子弹,他曾经冲在第一线,参加每一场艰苦的战斗。现在,当年那个米勒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当然,阿尔乔姆也已经不是当年的阿尔乔姆了。
但勒太迦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双狡猾的眼睛,宽大的后背足以堵住一条隧道,脸上总是带着坏笑——好像他已经把你的鞋带绑到了一起,正等着你摔倒。勒太迦已经二十七岁了,但他的笑容却像一个十岁的小孩。
“嗨!阿尔乔姆!”勒太迦露出了坏笑,“恭喜你回到游骑兵。米勒招你回来了?”
阿尔乔姆摇摇头。
“那他同意你来参加这次任务?是为了考察你吗?”
“说来话长啊……不管怎么样,反正我就是要跟你们去帝国。”
勒太迦收住了笑容。
“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我得把某个人救出来,那里有一个我一定要救出来的好人。如果我不回去,他很快就会被绞死。”
“你啊,真是个莽撞的混蛋。那个人是女的吗?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勒太迦朝他挤挤眼睛。
“别胡说……就是一个长了胡子的老头。”
“啊……”勒太迦奔溃了,“这是你自己的事,但……呃……”
“你想什么呢……”阿尔乔姆强忍着笑意。想到荷马,他也感觉有些尴尬。
但阿尔乔姆还是笑了出来。笑意从他体内冲了出来。阿尔乔姆笑得直不起腰,他找了张长凳坐下来。过去几天在地铁里被迫承受的一切,此时全都被释放了出来。阿尔乔姆笑出了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勒太迦也跟着笑,也许是他觉得阿尔乔姆的样子挺好笑,也许他只是陪着笑。
等到阿尔乔姆笑够了,“你一定是有一个秘密任务!”勒太迦严肃而自信地总结道,“他们一定会重用你这样的人,老兄。”
他们其实没有。
“我很久以前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阿尔乔姆问勒太迦,“你是怎么瞄准的?”阿尔乔姆开始学勒太迦的斗鸡眼,“每样东西在你眼里都有两个。”
“我看东西是都有两个,”勒太迦承认了,“所以我才用那么多子弹。所有正常人都只有一个目标,但我有两个。而且我两个都打。不出所料米勒要送我去帝国,那个吝啬鬼想摆脱我。”
“你觉得这次我们会……一去不返吗?”阿尔乔姆又开始笑了起来。
“我戴着身份牌。”勒太迦伸出手拨弄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狗牌。
“你要它干什么?没人会把你和其他人搞混。”
“啊,你看不到我死的那天。”勒太迦笑了,“这个身份牌有其它用途。你知道有的时候,你一觉醒来会奇怪,我是谁?我昨晚喝了什么?我现在在哪?我到底是谁?”
“我懂你的意思,”阿尔乔姆叹了口气。
另外两个人走过来了。其中一个颧骨很高,梳着平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另外一个鼻子很肥,身形矫健。
“好吧,看来你们是花了很多时间准备!好像是要去约会一样!但我还是觉得你们走得匆忙——你们没时间涂唇膏,”勒太迦和他们开玩笑,“我们路上再涂,好吗?”
“这个人是谁?”那个肥鼻子用手指着阿尔乔姆问。
“这不是打招呼的方式,”勒太迦摇摇头,“你不该说‘这个人是谁?’你应该说:‘你是谁?’,尤瑞茨。阿尔乔姆当年和我们一起在防守碉堡。他就是一个活着的传奇人物。当阿尔乔姆和米勒上校爬上高塔,用导弹炸平黑族人的时候,你还在汉莎追老鼠玩呢。”
“那他之前消失了一段时间,他去哪里了?”另外一个人问。
“他在积蓄力量,尼格马图林,为了实现新的英雄成就。是吗,阿尔乔姆?”
“他没积蓄出太多力量,”尼格马图林上下打量着阿尔乔姆,说。
“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一番成就,”阿尔乔姆回答说,“我没把力气花在自己身上。”
“终日厮杀,女孩只是梦想。”勒太迦说,“好了,伙计们,我们出发吧。元首在等着。而且元首不喜欢等人!”
勒太迦向博洛维特站的守卫行了个礼,四个人通过楼梯走下了隧道。隧道包裹着他们,就眼前一小块是亮的,远处都是无尽的黑暗。另外两人犹豫了一下,让阿尔乔姆和勒太迦走在前面。
“那个人是汉莎来的?”阿尔乔姆问。
“他们两个都是汉莎来的。尼格马图林来自共青团站,尤瑞茨来自文化公园站。他们都是普通人。还比较可靠。”勒太迦思索了一下,“他们几乎都是从汉莎来的。”
“谁?”
“我们的新兵。”
“为什么?”
“还有什么其他地方可以招到训练有素的士兵?去那些荒芜的车站找没有意义。还是说学法西斯到处拉壮丁?我们可不是这样的。米勒和汉莎达成了某种协议。汉莎同意……帮我们恢复战斗力。”
阿尔乔姆疑惑地看着勒太迦,“米勒同意了?他鄙视汉莎的人。记得吗?当时在碉堡我们……汉莎答应支援我们,把我们耍了。要是当时他们出现的话——给我们一点支援——也许我们就不会损失战斗力……那些我们的兄弟……如果你让我说的如此直白。”
“直白一点,”勒太迦说,“当时他们没有支援我们。但碉堡一战之后汉莎尽力帮了我们。他们给我们各种装备和弹药。你也知道汉莎是多有钱。他们自己提出要合作的……当时米勒还很伤心,天天对着阵亡名单喝酒……但他也做不了什么。他没有其它办法凑齐五十个人。所以他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大家都同意。于是米勒就开始慢慢招募新人。有测验和面试。他们排除掉了不合格的人,最后招进来的人都还不错。大多数人都是汉莎特种部队出来的。我们合作的很愉快。不是我们管我们的,他们管他们的。我们都一起战斗。”
“好吧,”阿尔乔姆清了清嗓子,朝后面的两个人点点头。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勒太迦强调。
“我不信,”阿尔乔姆停顿了一下,说。
“什么?”
“我不信汉莎为了减轻罪责,会分配给我们五十个人,还给我们装备。他们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但这不是无偿赠送。米勒签了协议要训练汉莎的特种部队。因为……”勒太迦咬了咬舌头,“他们也不是那么的特别。尤其是一上到地面,他们就像小猫一样无助。可怜的地下长大的孩子。”
最后一盏灯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勒太迦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像球棒的手电筒。后面的两个人靠近了一点,紧握着自动步枪:契诃夫站离这儿不远。但在隧道里走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最好还是大家靠紧一点。
那个手电像利刃一样划破黑暗。
“地下的孩子……但你和我同龄,”阿尔乔姆回忆起来,“所以当时你也是四岁?当审判日来临那天……”
“哦,小屁孩。”勒太迦说,“我比你大一岁。我们已经弄清楚了,所以我当时五岁。”
阿尔乔姆试图回忆起小时候记忆中的莫斯科,但那些大肚子蜻蜓飞机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还有微型列车在街上开过,天上下起了暖暖的雨。他摇摇头,想要摆脱这些顽固的奇幻想象。
“那你还记得什么?你父母?你的公寓?”
“我还记得那天电视播的什么……我记得电视上总统在讲话——我们家有一个很大的电视。总统说,‘我们别无选择。他们把我们逼到了这个境地,他们已经把我们逼入了绝境。他们不应该把我们逼入绝境的,所以我决定……’然后我妈妈就从厨房里出来了,给我拿了一碗鸡汤——准确的说应该是鸡汤面。她说,‘你为什么要看这些糟糕的节目?过来,我给你放动画片看。’然后我说,“我不想吃面。”我记得那一刻,大战开始的一刻,或者说是万物终结那一刻。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动画片,也没有吃过鸡汤面了。”
“那你记得你爸妈吗?”
“我记得。但……还是不记得更好。”
“听着,勒太迦,”尤瑞茨插嘴说,“是他们先攻击我们的,我们爱好和平,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任何人!是他们!毫无征兆的就向我们发动核打击。我们拦截了第一波导弹,然后出于防卫,我们也发射了核弹。我很确定,当时我七岁。”
“当时我站在角落里被迫吃面条,我就想……连总统都被逼到墙角了。”
“谁先发动进攻的,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阿尔乔姆问。
“有意义!”尼格马图林反对说,“我们不会主动进攻的。我们的人民是理智且负责任的。我们一直追求和平。那些混蛋把我们封锁起来……他们把我们拖进了战争中,想把我们赶到地底下。他们想肢解我们的国家,掠夺我们的石油和天然气。我们国家就像他们身上的一根刺。他们不想让任何独立自主的国家存在,所有国家都要臣服于他们,我们是唯一不理会他们的人。那些恶心的混蛋,那些畜生逼得我们……他们没想到我们会反击。他们觉得我们会默默承受。但我们……他们想要瓦解我们。永不向敌人投降!他们想要掠夺石油以及各种资源,他们想要把这里变成他们的殖民地,但现在落到这个下场,只能看电视上放着那些朝他们飞过去的东西。这就是惹我们战斗民族的下场。我们在地下还能坚持。”
“当时你几岁?”阿尔乔姆问。
“这关你什么事?我那时一岁。长辈告诉我这些的。那又怎么了?”
“没什么,”阿尔乔姆回答,“大洋的另一边什么都没了,这一边也什么都没了。”
勒太迦咳了几声,暗示大家不要吵了。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大家都一言不发。
“不许动!关掉手电!”
尼格马图林和尤瑞茨立刻分头站到隧道两侧,举起了自动步枪。阿尔乔姆和勒太迦站在隧道中央。勒太迦按了一下开关,手电熄灭了。一片黑暗。
“边境关闭了!现在立刻给我转身返回!”
“我们是游骑兵派来的!”勒太迦喊,“我们带了一封给元首的信。”
“我让你转过去,回去!听到没有!”一个声音在重复。
“我告诉你了,我们给元首带了一封信!是米勒的私信!”
激光瞄准的红点移动到了勒太迦的额头和阿尔乔姆的胸膛。
“回去!如果你们想硬闯,我就开枪!我们接到过‘射杀任何想进入的人’的命令!”
“这就是他们的外交政策,”勒太迦总结道。
“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去的,”尤瑞茨小声说。
“但是我们总不能硬闯吧,且不说他们会开枪,米勒可没让我们强行闯入,”尼格马图林说。
“但我们被下令要将信送到,”勒太迦反对,“不然米勒会把我头砍下来的。我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但他说如果没送到的话,地铁就完蛋了。”
空气中传来一股尿骚味,显然前哨站没有厕所,哨兵要撒尿的时候,就到隧道里解决一下。
阿尔乔姆看着他胸膛上的红点。他想到了米勒,想到了未完成的使命……回家和安娜分手。当面和他坦白,而不是躲躲藏藏。
阿尔乔姆出于好心已经惹出很多麻烦了。他把奥列格留在了那个医生那里,就把他往那儿一放,拍拍手就去喝酒了。他让莱约克走下了那个楼梯,并且没有干涉或者尝试把他带出来。有些人走左边的门,有些人走右边,阿尔乔姆没有用纳甘手枪把格列布的犯人带向自由。他没有问少校房间里女人拖鞋的事,而且他没有去掀开那个帘子,他什么也没做,没有试着去看看那床上有没有人。因为当时他没看,就当是没人了。阿尔乔姆只能这样自我安慰。当然他也可以做出一些关于荷马的假设,关于这个无足轻重的老头。每个人都会因为良心过不去而说谎,一个人如果足够坚强,就可以应对任何事。为了伟大的事业可以不顾任何东西。
阿尔乔姆试着用手挡住那颤抖的红点,红点立刻移到了他头上。
“立刻后退!这是最后警告!”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们后退吗?”勒太迦问自己。
别管那个老头了。把那些往事都忘掉吧。你有一个更重要的使命,阿尔乔姆。你要拯救世界。你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蘑菇一样的小事上。
“去找迪特玛!”阿尔乔姆朝黑暗中大喊。
“谁?”
“迪特玛!告诉他那个潜行者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勒太迦转向阿尔乔姆,“这又有什么故事?”
“还是关于那个老头的故事。”阿尔乔姆微笑着,“还有关于一个傻瓜的故事。这是我的秘密任务。”
那一刻,在他们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亮瞎眼的灯光。
迪特玛走到了检查站的第一个机枪阵地。也许他正看着那些光头的士兵躲在掩体后面,暗自发笑。他根本就不关手电。
“谁叫我?”
“是我,阿尔乔姆。”
“阿尔乔姆?”迪特玛好像已经忘掉他了,“谁是阿尔乔姆?”
“我就知道!”尼格马图林说了一句。
“那个潜行者。我带了一封给元首的信件。是米勒的私信!是游骑兵总指挥的信!关于眼下状况的!”
“关于什么状况?”迪特玛装作不知情。
“剧院站的状况!有关你的入侵行动!”
“我们的入侵?米勒写的?”迪特玛发出了吃惊的声音,“根本没有什么入侵。剧院站发生了一些骚乱,有难民涌向我们这边。元首下命令恢复剧院站的秩序,避免更多伤亡。现在是凌晨三点。元首在睡觉。他也没有在等任何米勒的信件。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信给我。到了早上我会把信给他的。”
“不行,”勒太迦小声说,“命令是亲手把信交给元首,不然就烧毁它。”
“不行!”阿尔乔姆大神喊了出来,“我只能亲手交给元首!”
“遗憾的是,”迪特玛叹了一口气,“元首现在不会见任何人。尤其不会见职业士兵。在把信给元首前,我们会拆开检查,以防任何有毒物质。”
“我有重要的情报,”阿尔乔姆说,“剧院站的事件不是普通骚乱,而是精心策划的颠覆活动,目的是占领剧院站。”
“但我们手上关于剧院站的情报不太一样,”迪特玛语气平和地说,“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真相。好比潜行者先生您还有您的同伴。再见。”
迪特玛朝他们敬了个礼,转身朝车站走去。
“等一下,”勒太迦大喊,“停下!这封信不是米勒的!”
迪特玛才不关心信的问题。机枪手把枪口转向阿尔乔姆他们。狙击手打开了瞄准镜盖子。
“你在听我说吗?”勒太迦咆哮着,“我再说一遍!这封信不是米勒的!这是贝索洛夫的信!”
那个几乎要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停下了。
“你再说一遍。”
“这是贝索洛夫的信!是给元首的信!私人信件!很紧急!”
阿尔乔姆转向勒太迦。这里发生了一些他不懂的事。尼格马图林和尤瑞茨紧张地默念着那个陌生的名字。迪特玛虽然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但这个名字显然引起了他的关注。
广告是本站能长期运行的根本,关闭广告之前,请点一次广告。完整阅读要请进入笑_#佳%人_小-説。 ,阅读前需关闭广告拦截及退出阅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