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城冬季多雨，空气潮湿，随着风霜雨雪的频频入侵，气温陡然直降，到一月中，已经是全年最冷的时候。

弥漫着浓雾的清晨，街道上只能隐约看见几个打着哈欠遛狗的行人。

江簌抱着猫包匆匆拐进城西路的时候，道路两边还亮着路灯。

她一边低头走一边看手机上的地图路线，终于到了目的地，灯光牌上“宠爱中心动物医院”一行字清晰印在眼底。

还好，没有关门。

江簌一路上高高悬起的心终于稍微放下来一点。

她甚至没有停下来缓一口气，直接推门进去，暖气和消毒水的味道同时扑面而来。

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动静，猫包里的小家伙在里面不安又焦躁地转了一圈，这个动作耗光了它仅剩不多的力气，下一刻，它恹恹地垂着脑袋趴下去。

穿着护士服的前台接待才放下手里的电话，见到江簌后先看了看她掌心中托着的猫包，又下意识扭头去看左侧十几间房门紧闭的诊室，才回过身来低声道：“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

“你好。”江簌咽了咽口水，因为恶劣的天气和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她的手掌僵得有些不听使唤，勉强托着猫包往前带了带，露出一层透明罩子里蜷缩的小小身影，“我家猫生病了。”

听完一些基本症状，前台接待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它叫什么名字？”

“公的母的，绝育了吗？”

“几岁了？”

江簌逐一回答：“叫泡泡。”

“公的，才两个月，没绝育。”

前台逐一登记完，指了指靠外窗的那排座椅，道：“你先坐着等吧。”

感受着猫包里小猫身体的轻微颤动，江簌抬眼急道：“现在等？可是我的猫现在情况不好，它有点发烧，还抽搐。”

“小妹妹，没办法。明天是除夕，昨天院里的医生就都休假了，值班医生只有廖医生一个，他才进手术室，手术需要点时间，现在只能等廖医生出来再给小猫看病做检查。”

江簌不由抿了下唇，还想说点什么，又明白现在这样的情况，说再多也无事于补，只能压着心急到一边的座椅上坐下。

江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本来就不多，又临近过年，很多小诊所干脆直接挂了锁，回家安心过年去了。

江簌将猫包拉链拉开一道口子，将半截纤细柔嫩的手臂送进去，指尖轻抚泡泡并不太顺的毛发，自我安慰地想，来前她特意查过这家宠物医院的资料。

它的口碑和设备在整个江城甚至全国都是顶尖的。

只是等一等。

泡泡肯定能好。

一定会没事的。

但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医院外天色稍亮，但视线中仍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雾，没过多久，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在窗上敲打出声音。

前台接待手里的电话举起又放下，期间来江簌这边看了两趟，给她倒了杯热水，可能是看她年龄不大，身边又没人陪，说话轻声细语：“没事，别担心，等廖医生出手术室，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江簌勉强扯了下嘴角，低声说了句谢谢。

等待的过程中，她一边安抚猫包中呼吸急促的泡泡，一边翻出手机查看。

微信备注为“苏峪”的好友一直没有回音，她压下心慌，开始搜百度。

【两个月小猫为什么又吐又拉，没有精神。】

【小猫应激会有什么症状。】

【小猫抽搐……】

越看越心惊。

“嘎吱”一声，推门而进的动静从江簌左边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前台接待有些惊讶的声音：“沈院？”

听到“沈”这个字，江簌后知后觉地抬头，往门口方向看过去。

男人半只手掌松松地撑着玻璃门，另一只手搭在才收拢的黑色伞骨上，衬得那段肌肤釉一样冷白。

他只穿了件休闲的纯黑高领毛衣，外面披着同色长款风衣，将雨伞随手放入门边的桶里后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双手悠悠插到裤子口袋里，才眼皮微撩地回答了前台接待的话：“来拿点东西。”

声音有种透清的质感。

在江簌并不算丰富的人生阅历中，这种长相和声音条件同样优渥的男人屈指可数。

“车钥匙？”前台接待笑着指了指那一侧诊室中最里面那间，说：“小周医生给收起来了，放在二楼诊室的桌上了。他回去前还和我们说呢，沈院年可以不过，赛摩肯定不能不碰。”

“不出两天，肯定回来拿。”

“他话还挺多。”沈庭杭不置可否，慢悠悠吐出这么一句后，抬脚往江簌这边走过来。

宠爱中心动物医院占地不小，除开那十几间相连的诊室，还有两条长廊。

一条连着手术室，一条顺着江簌坐着的等候区圈成一块宠物用品区，再往里面走是一段弯曲朝上的楼梯，上面是二楼。

院长诊室设置在二楼。

沈庭杭在路过江簌时，脚步微不可见停顿了下。

也不是因为医院里罕见出现了个过分年轻稚嫩，看起来尚不谙世事的女孩，而是看见她一双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拧成拳头，松开，又攒紧，显得紧张忐忑，像是要憋着劲勉强自己去做一些为难的事一样。

他驻足，看过去。

江簌“腾”的站起来：“不好意思，沈院长，我的猫现在发烧还抽搐，别的医生都没空。能不能麻烦您……”

她声音小了点：“能不能麻烦您帮忙看一看。”

不好意思是真不好意思。

刚才前台接待和男人之间的对话她听得清楚。眼前这位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确实是这家医院院长，现在只是休假来拿东西，等下可能还有别的安排，没义务给泡泡检查看病。

毕竟，宠物和人的待遇在某种程度上呈云泥之别。

她仰着头，用尽可能显得真诚的认真姿态去看他。

这样的角度里，男人双手插兜，半只脚踩着灯光的晕影里，明明穿得也算正常，但看着显得单薄清瘦，可能因为没在工作状态，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散漫意味。

他目光没在江簌脸上停留多久，一两眼之后，眼皮往下扫了扫，触及猫包上那层透明罩时，身上那种贵公子样的冷淡才渐渐收敛。

而后做出了一个令江簌意外的举动。

他慢慢半蹲下来，指尖自然垂落，几近触到地面上，透出一种透白的骨感。

他长得很高，这样的姿势，才勉强与猫包正面那层凸出的透明罩子持平，正好能观察里面小家伙的状态。

“它什么情况？”

一分钟后，沈庭杭指尖隔空点了点泡泡，问江簌。

他们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半蹲，距离拉得很近。

男人侧脸清隽，关注一样东西时眼睑微微往上抬起，叠出两条细长的褶，抬手时将左手腕骨上一颗细痣暴露在空气中，给人种冷淡又严肃的压迫感。

与两分钟前懒洋洋走进医院时的样子迥然不同。

像是，在极快的时间里进入了工作的状态。

江簌甚至没时间惊叹他过于出众的长相和气质，满脑子都是猫包里抽搐不停的泡泡，听到这样一句问话，嗅到了某种希望，连忙补充：“它叫泡泡，十天前才到我家，前面几天还好好的，但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有点拉稀，会吐，我喂了益生菌，还是没有好转。”

她说话的时候，沈庭杭就那么一边半蹲着，一边继续观察泡泡的情况，直到她短暂停下话音，才慢吞吞朝这边看了看。

看不出什么情绪。

又像是在无声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昨天开始，泡泡就很没有精神，吐的也不是猫粮了，是一滩黄色的水，隔几个小时就拉一次，东西不吃，水也不喝。”

沈庭杭安静听完，终于起身，纯黑的衣料从江簌眼皮底下滑过。

这个时候，前台接待也跟过来了，她朝沈庭杭解释道：“沈院，院里刚转来了只需要做髌骨脱位手术的，廖医生负责那边去了。”

“我知道。”

沈庭杭看了眼江簌和被她抱在怀里的猫包，率先转身道：“先上去，我看看具体情况。”

“好。”前台接待看向江簌，道：“小妹妹，带泡泡去二楼诊室吧，我们沈院接诊。”

“谢谢。”

江簌松了口气，绷得僵硬的手指悄悄活动了下。

顺着旋梯上二楼，气氛格外安静，她一路跟在沈庭杭身后，但男人腿长，步子轻轻松松跨得大，等她踏进最里侧那间“院长室”时，里面已经亮起了灯，暖气也徐徐往外供热。

沈庭杭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挂到衣架上，取过一边的白大褂披着。

这家医院装修整体都呈白色基调，院长诊室也不例外，和看人的医院相比，给动物治病的诊室多了个加长的看诊台，是为防止猫狗不老实乱动而设置的。

看诊台后是一面柜子，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堆成摞的医用物品，左边是一扇半透明的门，门后是个私人区域，再旁边又是一扇同样的门。

一眼到底，整洁干净。

“放上来吧。”沈庭杭在看诊台后站着，动作迅速地戴上了橡胶手套，示意江簌将泡泡抱上看诊台。

江簌点头照做，拉开猫包拉链，将里面精神萎靡的一小团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托着抱出来。

泡泡是一只英短蓝白，才两个月大，蜷缩起来真就只有巴掌大，来到陌生环境紧张起来，用两只小爪子抱着头，遮着眼睛，一个劲要往江簌怀里钻。

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杂乱无序。

看着很招人疼。

江簌将泡泡抱到看诊台上，结果小家伙尾巴还没挨着地，就在半空中猛的挣扎起来，喉咙里也发出了一种江簌没听过的尖锐呜呜声。她愣了下，但下一刻，泡泡的肚子和后颈同时被男人的手桎梏住。

她啊了一声，松开了手。

泡泡轻轻松松到了男人的手掌中。

江簌眼看着男人用手掌拂开泡泡紧贴着肚皮的尾巴，在它腹部捏了捏，又听了听它的心跳，手指最后停在它这几天来变得不再顺滑的毛发上，轻轻拨了拨。

很奇怪。

这世上或许真有一物可一物的说法，又或许是眼前这位宠物医院院长身上沉静的气质太能感染人。

泡泡和江簌一前一后松懈下来。

前者大概是察觉到了这里的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

而江簌，她看着男人专注认真的眉眼，心里不知道怎么涌上来一种预感。

他肯定能治好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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