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黎黎是个懦弱到无还手之力的人吗,不是。
她的反击来的并不晚,并且,比席烽的一番行径要心平气和得多。
新房里有两个洗手间,两人各用一间,洗完澡出来,慕黎黎在衣帽间开着吹风机,嗡嗡嗡的大声吹头发。
长发半干,蓬蓬松松的披散下来,映衬得她一张脸白如宣纸的木然。
她不是单纯到懵懂的小女孩,席烽满带侵略性的眼色和动作,让她适才有点失了方略。
她哎了一声,叫住正要去主卧的席烽:“那个,刚才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
“权利和义务往往是对等的。”她让自己的语调尽量温柔,“虽然能省则省一切从简,有的东西还是必要的。比如,婚礼可以没有,蜜月我还是想去。”
席烽没料到她在这儿等着他,眼下他绝不可能放下工作,公司一天都离不了他。
“我没时间。”
“没时间啊。”慕黎黎说得像她对蜜月多看重似,遗憾地问,“一个星期也抽不出来吗?五天,三天?”
“不行。”他说得斩钉截铁。
慕黎黎惆怅地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好吧……这也不是大问题,机票你帮我订好就行。”
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她的目光如水但比水更澄澈地对上他,“不去蜜月,我爸知道了会扣分的——老一辈的仪式感比我们强得多。今天他说的时候你也听到了,婚礼还最好以后补上呢。”
“机票,你自己订不到?”
“不是你说不AA吗?”慕黎黎理所当然地反问,“现在没法出国旅行,国内只有那几个地方能去,已经是很俭朴了……”
这不是理由,席烽的敏锐似能洞察一切:“今天的礼金,我妈没给你?”
存在银行卡上的、微信转过去的、家人塞在红包里的……席母的态度很开明,全让慕黎黎一个人掌管。
“那些存下来当家用。”
席烽不会在这些小钱上计较,点头:“好,把你的证件号发我。”
“你不去的话,我想叫上闺蜜一起去,一个人太孤单了……”
“她的也一起发我。”
慕黎黎在心里为他的慷慨鼓掌,“还有酒店、吃饭、购物的花销……蜜月嘛,不能太寒酸,我也不会太奢侈。哦对,还有给两边的老人买礼物……我自己来?”
席烽的眉毛越挑越高,这是——刚刚亲她的代价?找补的立竿见影。
“……行,你直接联系我助理。”
“然后呢,下边就没了?”
“没了。”
“你那位新任老公就这么放过你了?”
“对。”
海边的沙滩上,苗苗横跨几个省坐飞机到此和慕黎黎汇合,应她之邀共度专属于闺蜜的悠长假期。
日落时分,海平面上洒下碎金一般星星点点的霞光,天海尽头一轮红日渐渐西沉,海浪涌到岸边,卷起层层白浪。
旅游景区虽然对外开放,但洁白的沙滩上游人杳杳,几十米之内寥寥没几个人。两人躺在遮阳伞下的休闲椅上纳凉,逍遥而自在。
“居然没有霸王硬上弓?没有动点别的心思?看来你老公是个文明人。”苗苗不可思议地感叹,“鱼儿到了嘴边,能忍住不沾腥,哇哦,定力不错。”
文明么,慕黎黎想起席烽那副狼看小羊的嘴脸,和亲吻时含吮的力道。结论是,现代人的野蛮,往往隐藏在衣冠楚楚的皮囊之下。
“不缺肉吃吧,不在乎那一点荤腥。”
而且,那天两人都累,纵使男人体力再好,也会力不从心吧。慕黎黎想。
她也不是好相与的,什么时候吃过暗亏。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那天伸手管他要“赞助”的时候,她分明看到席烽眼中的镇定有崩塌的迹象。
货真价实的真也是真金白银的真,娶个太太,还要独善其身,想什么美事呢。必要的时候,她的脸皮一样厚得起来。
新婚之夜,慕黎黎以神经衰弱、睡眠浅为由,在他没上床之前,拐弯占了另一间次卧。
鉴于两人对婚姻的真假达成了共识,席烽没拦她,慕黎黎得以放心的酣睡整晚。
至于蜜月回去要怎么以假乱真,此刻正玩得开心,不考虑这些烦心事也罢。
“要我说,你就想开点,他不缺你缺啊——”苗苗飞了个媚眼,“我都记不清你上个男朋友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苗苗敢打包票,以那位席先生的皮相,背后对他流口水的女孩绝不少,“我劝你呀,闲置的资源还是要利用起来,不用白不用……”
“我又不是回收站。”慕黎黎端起果汁,文文静静地吸了一口,“不过优质资源呢,利用无所谓,共享不行。”
“说不定没有共享呢?照你所说,这当口他公司焦头烂额,共享即便有也早跑路了!”
“跑没跑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外一回事。”
苗苗听不下去,踢了她的躺椅一脚:“就你心里弯弯绕最多,想那么多,不怕未老先衰呀,可遇不可求懂吗?”
她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两人是多年挚友,说了也不怕慕黎黎多想。
苗苗把果汁的吸管嘬得滋滋作响,空杯后放下,人又躺回去:“要我是你——大学毕业这几年,十个钟易也被我拿下了!”
……
慕黎黎无语,过了一分钟小声地问:“没和钟易说我结婚的事吧?”
“哪敢漏一点口风,没你的圣旨,谁也不说。”
慕黎黎在席母的礼金单子上,看到很多席家的生意往来和朋友故交。有长辈一代的,也有不少是席烽平辈的。
但于慕黎黎而言,她结婚身边知道的朋友一只手数得过来,算是隐婚了。
苗苗不以为意:“说不说的,没什么区别,我也不去给人家致命一击了吧。前几天楼下碰到钟易,聊了一会,他还打听你来着。”
“打听我什么?”慕黎黎侧过身子,神色不自觉的凝重。
“他们公司马上启动下一轮融资,投资部门急缺人手。我说帮他牵线介绍个猎头,他说不用。听钟易的意思,好像在等你?”
慕黎黎支着胳膊坐起来:“真等我啊?上次我没和他说死,他不会当真了吧……”
钟易是个心思实的人,对人对事俱是如此。苗苗酸溜溜地教育她:“你呀,没事少给人画饼。你自己不当回事,人家可是捧着一颗心,眼巴巴的虚位以待呢……行就行,不行拉倒,你还等他三催四请的才肯给准话吗。”
当然不是。职位本身没什么好不好之分,钟易上回向她发出邀约的时候,慕黎黎一听就觉得是下下之选。
关系好是私情,公事则是另外一种性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微妙,近则不逊远则怨。她不想打破和钟易之间地距离,现在恰恰好。
“不是不给准话,你知道,我是个胸无大志扶不上墙的……工作的事我怕耽误他。”
苗苗往她身上的比基尼瞄了一眼,坏笑:“我才是胸无大志,你顶多算胸大无志……”
“黄苗苗!”慕黎黎捡起手边的墨镜扔她,这人的个性和她的姓氏一个德行,不纯洁。
“去他那里,一起加班一起吃饭,多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保准你们的关系突飞猛进!”
以前慕黎黎也许会动摇,现在么……慕黎黎只得悠长的叹了口气,婚都结了,更不用想这些。
苗苗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说你,怎么狠得下心抛弃人家哦,那么好的钟师弟……”
心是石头做的呗。慕黎黎也一度陷入迷茫,什么让她当时痛下决心呢,说变就变了。
“哎,你干嘛去?”
慕黎黎看苗苗突然两眼放光,甩开身上盖着的浴巾,精神十足的整装待发。
“看那个小哥怎么样?新来的那个。”
隔壁店的沙滩上过来一群男女,穿着大胆热辣,喧闹的嬉笑声随着海风传来。其中,个子最高像鹤立鸡群的一个男孩,全身只着一件泳裤,背部古铜色的肌肉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一看就是练家子。
苗苗麻利的戴上墨镜,遮住半张脸,把上身的泳衣往下拉了拉,踩着婀娜的猫步走了:“我去会会他,一会再陪你玩。”
慕黎黎见怪不怪,安逸地躺回去:“别说认识我。”
出去散心了大半个月,阳光沙滩小帅哥为伴,差点玩到乐不思蜀。
慕黎黎的行程卡得天衣无缝。度假结束、风尘仆仆的归来那天是周末,还来得及跑一趟两边老人家里,报个平安吃个团圆饭。
而此时,正是席烽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确切的说,在席烽的公司将将要发不出工资的月底之前,慕黎黎及时雨一样的回来了。
上午财务拉着几位老板开会,汇报下个季度的经营预测,一个会开了足足四个小时。
下午一群人刚补上午餐的盒饭,丁助理就推门进来了。附在席烽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席烽撂下筷子:“不用叫司机,我亲自去接。”
慕黎黎照着丁助理发的停车场位置和车号找过去,一拉开车门很惊诧:“咦,怎么是你来?”
“以示重视,welcome back。”
席烽打开后备箱帮她放行李,上车先递给她一瓶消毒洗手液,再递上湿巾。
虽说他的车她确实不熟东西放哪吧,慕黎黎想着,以前他可是把矜持的劲儿拿捏得死死的。
“累了吗,舟车劳顿一天。今晚事情不少,会辛苦一点。”
看,连嘘寒问暖都出来了,这么高规格的无事献殷勤,能没有古怪?
晚上先回的席家,坐了不到十分钟,接着去慕家。
路上两人商量好的口径是,席烽陪她一起去度的蜜月,中间公司有事,不得不先回了几天。
为此席烽诚心实意的向慕行长表示歉意,说下个假期一定多排时间陪她。
慕行长没有发表意见。在工作上投入十成十的精力,任劳任怨是他这么多年一路平步青云的要诀之一。年轻人更要有工作狂的精神,他能认同席烽的大局为重。
相反,自家女儿一直待业在家,东玩西逛,一天到晚没有正经事,他才看不过眼。
坐了一会儿,慕行长叫席烽移步去书房说话。慕黎黎提醒席烽端上新沏的茶,料想谈话时间不会太短。
半小时之后,还没见人出来,她心里对他们要谈的内容猜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慕行长想知道的,席烽又感兴趣的,还能有什么。
只希望席烽胃口别太大。八字刚有一撇就狮子大张口,以慕行长的老道,一准鸡飞蛋打。有些事循序渐进才好,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不过席烽的事左右和她不沾边,慕黎黎并没有提醒或帮扶的义务。激进或者保守,她也没有规劝他的能力。
顶多一会席烽被慕行长赶出来,她能做到带着他全须全尾的从慕家走出去,不枉他亲自接她这一趟。
一个多小时过去,桌上的晚餐都快凉了,席烽才推门出来。
慕黎黎暗自观察,两人均神色如常,虽然不怎么说话,动作和表情却比进去时更加的——和气生财。
席烽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搞没搞定不知道,至少在她爸面前临危不乱,不见怯场。
大家一起坐下吃饭,慕黎黎坐了一下午的飞机,胃口不好,动了几下筷子就停了。
章女士带着她惯有的热情,指挥李阿姨去厨房盛汤,说今晚煲的乌鸡汤很鲜,专门放了阿胶和当归,益气清热,老少皆宜。
一大篇文章说完,慕黎黎眼都没抬,刷着手机说别盛我的份了,最近上火,虚不受补,只想吃口清淡的。
李阿姨站在餐厅门口,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都是家里的女主人,她听谁的?
她最有苦难言,汤辛辛苦苦泡了一早上、又炖了一下午,被章女士拿来邀功请赏,接着被慕黎黎嫌弃火大伤身。早知道一人一碗白菜豆腐汤,省得吃力不讨好。
这时,慕行长住了筷,擦擦手对慕黎黎说:“无所事事几个月,我看,你该找份工作了。”
慕黎黎一听,心里的凉意和无名火一齐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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