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伽的读书声。

他的语调毫无起伏，像旧时学习机里的阅读软件的朗读声。

但正是因为那种呆板平直的语调，让我把他念的每一个字读听得很清楚。

“自负，爱欲，怀疑——三千年来，所有的罪恶均源于此三者，所有德行或也因此三者而生。”

之后，我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世界，已经是一片漆黑。

但是这是我们吸血鬼的白昼。

梦中的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芥川龙之介《河童》当中的句子。

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的书，其中的句子居然还能再一次的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

我觉得奇妙，也不觉有种悲凉。

手腕上有伤口，还没有愈合。

从身体里流逝了太多的鲜血，又没能够补充足够的血液，导致我身上的伤口无法愈合。

透过那一道血红的痕迹，我试图看清楚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存在我身体里面的到底是什么？

耳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我猜大概是囚禁我的人送来了食物。

“外面的月亮美吗？”

透过靠近天花板的窗户射下来的光照亮了这间狭小的居室，我仰头望着月光照进来的方向。

杯子里装着血液。

不知道是那个人的。但是早已经冰凉。

我喝下那些冰凉的血，手腕上的伤口就渐渐愈合了。

——我知道他致命的弱点。一直不杀他，是因为我觉得他或许还有用。如果你继续反抗，我一定会杀了他。

K当时如此对我说。

我记得他那个时候讲述了他和洛子昀的曾经，在那些亦真亦假的过去之中，我看见K眼底闪动着的光，宛如月光照在静谧河水之中闪过的微波。胜利者带着轻蔑的嘲讽，在某一刻告诉我，洛子昀是个失败者。

只有胜利者才拥有K这个名字。

我其实并不在意洛子昀曾经是否失败过。

这对于我来说无关紧要，也不值得嘲笑。

我只是想起他孤单一人的离开，连唯一值得争取的名字都没有得到时，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吧？

一定很孤单，很寂寞。

K说整个血族都在追杀他，如果我乖一点，甘愿留在他是身边，好好做好一个食物的本分，他就放过他。

——那些人，是你杀的？

我问。

K笑了。

——那和你有关系吗？

我总得为洛子昀做点什么。

我想。

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为了谁牺牲过，那么现在，就试着做一次好了。

或许K说得对，我的确自私自利，不知道照顾别人的感受，总是一味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无法无天，还自以为是。

于是，我答应了K。但是条件是，他要放过洛子昀。

“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

“这是你的交换条件？”K挑着眉头。

“是。”

之后，我受到了K的嘲笑。

他说我和穆君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一家人。

我知道他是在讽刺我。可是因为，他说我和哥哥像，我倒也觉得不难受了。

在那么一瞬间，我想念我的哥哥，同时，当有人说起我们相似的时候，尽管是讽刺，我依旧觉得很开心。

我并不是总是被关在屋子里，偶尔K也会让我出去走走。

但是仅仅是在花园里，身边也总是跟着三五个监视着。

就连出席殿下必须参加的重要会议时，也会跟上一群人。

对外说的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其实不过是在监视我而已。

这天，殿下定期的聚会又要开始了。

我挑选衣服的时候，想起吾界之前给我选好的紫色礼服。

其实我不喜欢紫色，但是吾界认为和我很相称，于是一定要我穿上。

那个时候起，我的礼服几乎都是吾界为我挑选的。

作为我的好友，也作为我哥哥的好友。他很用心了。

“你以前的衣服都是吾界挑选的是吗？”K说道。

他就坐在我身后。

我拿起衣服的手停了下来，“是。”

“傻子总是幸福的呢。”K笑了。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吾界知道关于我哥哥的死的所有真相。

但是他没有告诉我。

K以为我一定恨死了吾界为什么不说出实话。

可是，现在我明白，吾界不过是想要保护我。

如果他告诉我，杀死穆君的是K的话，我一定会找他报仇。可是，事实上，那只是我以卵击石的幼稚行为罢了。既可笑，又可悲。

我最终选了一套黑色的礼服。

穿好给K看的时候，他说，“挺好的。”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问他。

“你想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我沉默了。

“我知道你不想，我也不想。”K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所以，你可以尽情享受自己一个人的时间。”

所谓的一个人，就是只有一个人监视我的时候。

那是个长得就像是芭比娃娃的女人，她几乎负责了我的所有起居事宜。

“你可以放轻松点，我不会逃走的。”

芭比总是紧紧地跟着我，一步不落的。

以前的十字城堡已经不见了，所以殿下的聚会换了新地方。

赶回来的吾界给我一个近乎窒息的拥抱，“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之后，他看见我穿着黑色的礼服，怔住了。

“你怎么了？”

以前我和吾界爱玩笑说，要是哪一天我丧偶了，或者是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任何人了，我就穿上黑色的礼服参加任何的聚会。

我要做孤独有高傲的女王。

然后，吾界翻了个白眼问我，那不是乌鸦吗？

现在，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说完是乌鸦，而是整个人的脸色惨白了。

我想，他一定知道了一切。

他那么聪明，应该明白我做的事情。

“你……想好了？”

我和其他几位殿下完全不熟，大家也没有交流什么，新来的修开始自我介绍了。

然后他忽然站起身看着我说，“我和穆兮殿下是好朋友。”他说着，笑了笑。

吾界坐在我身边，“不敢不敢，我们家这傻子哪里配得上啊。”

十三位殿下，来的人只有十个。

其他三个都死了，暂时没有找到替代者。

我想起了绯月，想起她倒在十字城堡的血泊中。而此刻，杀死的她的修正坐在一边和别人谈笑风生。

我想要离开了。

可是时间远远不到。

殿下的聚会是不能离开了。这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规矩。

大家开始说起各种对元老院的不满，以及最近猎人的冒犯。

然后，话题说道了洛子昀。

我浑身一怔，想要尽量避免，但是早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问我，“听说穆兮殿下和那位洛子昀很熟？”

他特意加重了熟这个字，仿佛是在提醒着我什么。

“是啊。”我不避讳的回答道。

“那些人真的是他杀死的吗？元老院一直在追查，说要抓住他，但是又突然放弃了，说凶手是其他人？”

“我不清楚这件事。”我笑了笑，再也不想留在这个屋子里了。

我站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

看守的我芭比忽然发出了很大的惨叫。

我转身，看见她抱着自己的折断的手倒在地上痛苦的嚎叫道。

外面洒满了银白的月光，踏着月光偏偏而至的是——洛子昀。

“你……”

他为什么会来？

“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问我吗？非得要问别人？”洛子昀走进来，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纵然K说，洛子昀是失败者。是没有争夺K这个名字的失败者，可是，他身上的威慑还是足够让我感到恐惧。

让所有人感到震惊。

“你是什么东西？敢擅自闯入我们殿下的聚会？”

有人站出来朝洛子昀吼道。

但是下一秒，他也像倒爱地上的那个女人一样捂着折断的手臂哀嚎。

“够了！你是来干什么的？好玩吗？”

我终于打断了这场无聊的游戏。

洛子昀收起他的戾气，露出了微笑，“我来参加聚会。”

元老院的人一定是疯了！

这句话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而是其他几位毫不知情的殿下。

其实我们所有人都一辆茫然。

直到洛子昀跳上桌子，他用一直夸张的鞠躬方式做了开场白。

“我是新一任的殿下，洛子昀。”

有什么东西，像是破碎的鸡蛋壳一样在静悄悄的屋子里碎掉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边的不可思议。

我也一样。

“我代替的是蓝岐殿下的位置，也会努力做好她生前所有的事情。”

洛子昀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聚会就此结束了。

在所有人的震惊之中结束了。

有些人依旧嚷嚷着要问个清楚。

我扶起受伤的女人，也打算离开。

就在我上车之前，洛子昀在远处看着我。他的目光像一把剑。

“你自愿的吗？”

他说的是留在K的身边。

“是。”

“理由。”

他其实还是没变。

从来不喜欢问为什么，总是直截了当的问一个理由。其实所谓的理由不过是借口罢了。

我不知道洛子昀用了什么方法让元老院的人把殿下的位置给了他。

或许是他坦言了自己和K的关系，在这种血统的支持下，他是绝对有可能得到殿下的位置的。

我知道，他一直想要一个归宿，一个属于自己的族群，和可以交流的人。现在他终于做到的，我不能再让他过上独自一个流浪的生活。

我说，我是自愿的。因为我爱着K。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以为是K初拥了你，你们很像。

可是现在，K回来了，我也就不需要你了。

“就算是他把我当做食物，可是我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是吗？我没有错，我喜欢他，我爱他。这就是理由。你还想要听一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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