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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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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1-08-08 23:3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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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老黄走到一条大马路上,此时车水马龙都是匆忙去工作的上班族们。微里悄悄地跟着,并没有被发现。她的心中就在这跟随的几分钟里酝酿了小小的计划,前方十字路口三十米处有个便民警察亭,她要把他交给警察,让警察查看他那个可疑留着血水的塑料袋,里面的惨状,她是没有勇气看一眼的,几乎都能够想到刚刚那只黄灰色的流浪猫以什么样的方式躺在这夺命的黑色塑料袋里。她一定要揭穿这个伪善的人,表面一套,背面一套,那么也许爸爸的踪影是确切可循,她几乎可以断定老黄应该是唯一知道事实真相的人。

盘算着不到一分钟,前方出现了不受控制的事件,老黄故意闯红灯,在十字路口被右转弯的车给擦碰了。只看见老黄把手里的塑料袋夸张地往空中一扔,他的人也顺势倒在地上。微里紧盯着那个往空中飞去的塑料袋,快步跑过去,甚至还跑掉了脚上的鞋子,她顾不上径直朝着迅速聚拢的人群跑过去。身后一直有人叫着的她名字,她也没听见。

“女士,你的鞋子,你的鞋子掉啦!”

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轻柔,底气十足。

她的眼,耳,心全部都在那个塑料袋上,她非常期待,塑料袋落地,袋子里的东西散落在地上到情形,围观的人群会发出可以预见的轰动,他们会议论,会指责,怎么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待微里冲到人群里,大家确实做出她预期的举动,她扒开人群,往里一瞧,人群纷纷捂着鼻子往后退散,只有她冲到前面。那个黑色塑料袋里的都是些鱼骨,鱼尾,还带着点血水,所以一点一滴地往外透着。前方车祸处,老黄和车主正在手舞足蹈地向赶来的交警演示着他们相撞的情形。

微里呆在那儿,她感觉有人正抓着她的脚踝,她低头一看,一个带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给她穿鞋。她吓得直把腿往后缩,一边缩一边单腿往后跳。她始终也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看着他的手,一双手宽大厚实,黝黑,手指头方方的,几乎是她手的两倍,力量十足,却也不是很粗鄙。

男人也没有抬头,但他即便没有看着微里的脸,也知道这个时候她是顶不好意思,也不说什么,把鞋子放在她脚边。他们之间有种奇怪的氛围,就好像两个成年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突然被打破,而产生着局促,保留,尴尬。男子快速转身走开。

微里回过神来,看着他的背影,灰灰暗暗的街道,几乎没有阳光,几乎也没有新鲜的空气,堵在她的眼前像一道无形的玻璃,挡住了男人的面貌,只剩下他的独有大步流星,他是橄榄型的体型,肩膀手臂结实,肚子像大部分中年男子那样略略隆起,腿矫健细长,走得很快,却又不得不被肚子限制着,总体给人的感觉,这人在春风得意,洋洋自得的状态。她在辨认着,辨认着,辨认着,直到眼前全是灰蒙蒙的一片。

微里坐在了路边小店的摊位上。此时,老黄坐着交警的巡逻车从她眼前开过去。她也没有注意,反而是老黄看见了她,他一直不住地侧头看微里。

老板:“姑娘,要吃馄饨,还是汤面?“

微里:“汤面吧,谢谢。”

老板擦着桌子,顺手开亮了微里头顶用简易电线吊着的灯泡,微里的影子被正头顶的光源射得分散在桌子,椅子,和地上,拼不起来完整的她自己。

老板:“这种鬼天气,一个大白天十点钟就得开灯费电,桌上的灰擦了一遍又一遍,跟玩似的。他们都不敢来外面吃东西,吃东西总是有额外加料的。加料就得是雾霾,各种污染成分。”

微里没有听进去任何老板说的话。反倒是地上的影子自己又攒成小孩影子的模样。它轻盈地跳上板凳,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细细碎碎的。这些嘀嘀咕咕声根本连不成语句,却句句落在微里心里,成了某个故事。

是的,她走了,走过整整十年,走过很多路途,却依然能够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精妙的人体搜索雷达,该是多么的灵敏,多么的不可思议。仅凭着几个动作,一双手,一点背影知道他是谁了,不需要任何的相貌认证,不需要任何言语对白,不需要任何气味,这种感觉伴随她而来的是巨大失落和挫败,为什么她能够快速地把陈年的信息模块从身体里每个角落叫醒,运输,拼凑在眼前,成了他的样子。而他,却没有能够认出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心稳重,只是他的行为让她觉得有些许不可思议,她认识的他不会在路上热心到帮一个陌生女孩穿鞋;他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谨慎,害怕失控,哪怕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也许他们就能够面对面,凝视对方的一个五秒,觉察出来是她。

一阵电话铃响起,微里才从这种傻呆呆的思绪状态中恢复过来。电话那头传来李惠礼的声音。

李惠礼:“快来警察局吧!”

微里:“什么?”

李惠礼:”伯父的行踪有新的线索!”

馄饨也端上来,微里立刻挂上电话。

李惠礼:”你还好吗?慢慢来。”

微里跳起来,把钱放在桌上。冲到马路上,上了一辆空的士。什么老黄,什么电话,什么背影都被微里抛在身后。后座的车顶灯似乎是被上一个乘客打开着。微里的小孩影子,从软布沙发上跳起来,探头探脑趴在后窗看着那个男人背影离开方向,虽然什么都没有。它自顾自地拍着小手,还撅起嘴,吹起口哨,那个旋律是海菲茨的《流浪者之歌》。小孩影子吹着这样的曲子,不能被听见的曲子是哑曲,它确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听到,爸爸可以听到,柯微里可以听到。

她和爸爸在人世间流浪太久,分别太久,她几乎都要忘记爸爸的样子了,微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旺仔的胶纸,上面贴着著名主持人上东的头。她甚至没有爸爸的照片,因为十年前一切都太匆忙,匆忙得有时间给那个背影的主人打了两个电话,而没有时间给回家拿爸爸的照片。爸爸长什么样子呢?爸爸从打算自己单干开厂的时候,人们说他福气特别好,圆圆的头,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耳朵,肚子大大的,让人生不起来气,总觉得好说话,不招人厌烦。也有人突然想起,说长得像旺仔的那个商标娃娃。有人却争辩说,那是二次元,爸爸还是比较像著名主持人上东老师。而如今,爸爸成了什么样子?老了吗?精神好吗?吃饱穿暖了吗?

微里和潘坐在了刘队的办公室。

刘队:“再请你帮忙辨认之前,我来向你介绍一下目前案件的情况。上次自从收到信息举报后,我们根据你登陆你父亲邮箱的IP地址进行了全网排查,把地址集中在了一家老居民区的绿萝网吧。这个邮箱一共在这个IP地址登陆过三次。现在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去现场取证一下。”

微里:“刘队长,辛苦你们大家了。希望这次能够找到爸爸,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一走进这家地下网吧,地面是水泥地,返潮严重,湿漉漉的。白天的时间人并不多,还有一些横挂在椅子上打着呼噜的通宵者们。微里跟着刘队,也不多说话,她没有让潘跟着来。刘队拍了拍柜台的桌子,里面似乎没人。刘队拿起一本登记用的硬壳本子朝里面一扔,一个人伸手接住了,他揉着头发,打着哈欠,满嘴都是臭味儿。刘队把头扭向一边,微里朝着另外一边欠了欠身子。

刘队:“谁是负责的?”

网管小哥:“怎么啦?我是。”

刘队拿出一张寸照,放在桌子上。微里也看过去,那大概是爸爸获得专利那年拍的出国证件照,圆溜溜的眼睛,眼仁又大又亮,眼角,嘴角都带着浅浅的笑意,浅蓝色的衬衫。是的,浅蓝色是他最爱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显得自在,宁静,人十分柔和,又看得出来,他自己是顶喜欢这种颜色的。

刘队:“这个人,在这个网吧出现过吗?”

网管小哥:“好像,好像真没见过这种大叔出现在我们这种地方。我们这都是各种游戏网瘾者,离家出走的,流浪汉,学生什么的。这么精神的人还真没怎么见过。”

刘队听着小哥的回答,拿起照片。他似乎看到微里的眼神一直盯着照片,于是把照片放在微里手里。

刘队:“你先拿着,回去我让科室里的同事再多洗几张。”

微里:“过去,他确实没有打游戏进网吧的习惯。会不会有人一直在盗用他的邮箱?”

刘队转身快步走出网吧,微里也不再说什么,跟着走了出去。一到外面,刘队就拉着微里往街对面走过去,两人进到街对面一家已经关张的面店。一进门,里面摆满密密麻麻的监控机器,同事们立马机灵地关上门。一个小小的面店除了放满机器,还站着大概六七个人,空间显得狭促,坐下着看监视的人一转头就要贴上站着的人的肚子。刘队一改刚才肃杀的表情,姿态舒展开来,搬了两把椅子和微里坐在监控旁边。

刘队:“这家网吧有两个网管,交替接班,我们对着照片询问过,也都是表示没有见过你父亲出现在这里过。所以我们思考的方向跟你一致,是不是有人一直到冒用你父亲的邮箱呢?!我们做了个诱饵,再次给这个邮箱发邮件,同样在半夜三点多,我们看到邮件已读。根据这个时间段在网吧附近进行集中监控,网吧内我们设置的监控,把范围缩小到了六个人身上。我们有一些初步的判断,不过还是需要你要辨认一下,这些人里面是否有你的父亲。”

微里心里其实很紧张,她紧张的原因是怕自己忘记了爸爸的样子,辨认不出来。所以她提出了个小要求。

微里抿了抿嘴,说道:“我能吃一个带榛果的巧克力吗?”

刘队笑了笑,拍拍微里的肩膀:“不要紧张,小张,你去买。”

小张接到任务,没有马上跑出门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巧克力条。

小张:“你看这个行吗,主要成分含着葡萄粒,也有榛果碎。”

微里点点头,微里:“谢谢!”

她顺势接过巧克力条,快速撕开,一边小口地嚼着,一边转头看向前方九个监控视频。她还不习惯眼前同时出现九个屏幕,一眼看过去,都是灰糊糊的,人在屏幕里非常小和不起眼,连衣着都看得都不是很清楚,何况是样貌。

微里又看向刘队:“我好像看不出来,都是人,走来走去。不知道应该看什么,应该看到什么。”

刘队走到屏幕前,用身体挡住一部分屏幕,指着其中一个小屏幕。

刘队:“跟着我,先看一号屏幕。你主要先帮我们排查一下有没有你的父亲。看看3点46分进网吧的这群人。”

刘队的手在比划着,屏幕上的人群。微里眯缝着眼睛,看着屏幕,屏幕上是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女孩四个,男孩两个。

微里摇着头。刘队继续用身体挡住,露出3号监控屏幕。微里一看,好像比刚才适应很多,一眼就看清楚画面上的人。画面上两个男子,提着酒瓶入画,一开始还挺和谐,走着走着,两人就跟玩似的,往对方头上砸酒瓶子。

微里辨认着:“看身材也不太像,我爸爸从来没有这么瘦过,而且这两人身高应该超过175CM了。爸爸也没有这么高。还有就是他从来不喝酒,滴酒不沾。”

刘队把身体挪了挪,微里放下巧克力棒,摆摆手。

微里:“队长,我差不多适应好了,我自己看吧。”

6号监控是个穿短裙的中年妇女,进去不到一分钟,提着小男孩的耳朵,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微里又摇了摇头。7号监控长时间静止,突然有一个人影闪过。

微里看到控制台上有个红色的暂停键【stop】十分醒目,她下意识地拍住暂停键。那个身影停住,旁边的小张配合着适当时机,zoomout整个画面。人影身体边缘是模糊的,可以确定是个男人。他穿着一套红色的泛绒棉睡衣,这套睡衣已经发黑,甚至肩膀处被撕破,耷拉着到他的胳膊处。男子头发像杂草一样束立起来,脸尖得吓人,脸色是那种暗黑暗黑,没有半点血色和营养的样子。

微里看着小张:“能再靠近一点,给我一个正面的脸吗?”

小张熟练操作着,男子一回头看向镜头,被他捕捉住。

微里第一眼看到了男子的眼睛,圆圆的,放在那个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不协调,大得像黑洞,恐怖深邃。两团杂乱无章的眉毛,倒是柔和了脸上带给人的撕裂不和谐。这个人的五官在这种瘦削中坍塌了,没有任何的精气神,人味儿可言。微里睁大眼睛看着,她细长的眼睛已经绷到极限,她站起来,某种情绪突然调动起来,在身体里翻腾,她手上的皮肤瞬间窜起来许多许多鸡皮疙瘩,她又坐下去,坐了不到两秒再次站起来,她顾不得这里的狭促和人群,她开始在人与人的缝隙里走动,没一步都没法往前,也没法退后的处境。

刘队没有阻止她,只是看。她的手在抖动着,抓起桌上的巧克力,往嘴里塞,满嘴满牙都是黑色,她感觉到这里不能站,不能躺,不能站,甚至非常不安全,即便是有这么多警察精英包围着她,她似乎站在泥泞的半山中,双足深陷,天空干打雷不下雨,面馆的顶棚似乎都要被掀开,她再一回头,眼前的九个屏幕,小小的全是那个已经没有人气儿男子的脸,无限放大冲到她眼前。

微里大叫一声,抱住了身边的一位女警察。

微里低语着:“那个人是我的爸爸!是爸爸,是爸爸,是他。”

当她喊出一连串的爸爸,她感觉她自己能站,能坐,能躺,整个身体昏沉沉,旁人在周围说了一些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见,就是那种轰隆隆的,低气压堵塞住她的耳朵。

微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躺在素白的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就这么一下午过去。她的脑子很多问题在缠绕着,飞奔着,在一个环形的场地,一圈又一圈,绕着绕着,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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