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待微里再醒过来,她被一股子咸腥味儿给直冲脑门儿。微里揉了揉眼睛,以适应室内幽暗的光线。这大概是个平房,不过三十多平米,一眼能够看到头。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一个一米多高蓝色的塑料桶。她的身边放着十几只条纹编织袋袋,不间断地能够听到一些微弱的声音。房屋门口的右侧是灶台,一些猫的毛皮被随意地扔在地上。案板上码着一只只剁头去脚的猫架子。微里哆哆嗦嗦地走过去,试图打开房门,这张老铁门,从外面已经被反锁上了。
过了一会,从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啪啪啪啪,甚至有一串钥匙在空中晃动的声音,当脚步靠近铁门,她听见了拔插销的声音,微里意识到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让他把门打开,她一眼就瞥见刚才看见的蓝色大桶,她弯着腰,双手合抱大桶,大桶实在太沉,初步估计得有好几百斤,也可能估计错误得有上千斤。她不经意间面朝着大桶。一瞧不要紧,这一眼满满都是动物内脏,平滑的带着血水的甚至已经霉变的,翻滚着一股能让人恶嫌到极致的气体,这味儿反而激发微里的力量,从头到脚所有的毛孔都打开,一个使劲,桶子移动一小步,她顺着桶重心的轻微改变,把桶勉强滚到门边。她靠在门上,脸涨得通红。看着地上的沙土,她不住地呕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门外的人打开插销,推了几下大门。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一会儿微里闻到了股雪茄的味道。
门外老黄抽着雪茄,冲着屋里喊道:“你最好把门给打开,不然待会有人来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可是没人能够帮你。”
微里说道:“好啊,那你就试试看。你以为我没有后援,敢这么做吗?你就这么待着,待一会,看看没人帮你,还是没人帮我?”
微里开始掏自己的衣服口袋,今天她早上从酒店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一身运动装,特意带一支手机。现在手机没了,她被关着。看着墙上的各种开关,她不停地按动着开关上,嘴上是很强悍,但是脑子里没有任何的主意,因为她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后援。平房的屋顶突然打开,屋子里一下子明亮起来。原来上面是个空的夹层,钢化玻璃屋顶之下全是铁架子,上面一排排都是经过熏制的整条猫,头被分成两半,嘴巴被弄碎。
微里小声嘀咕着:“这得有好几百条猫吧!”
她摇着头,顺着旁边一个简易铁梯爬上了玻璃夹层,眼前就是各种面目模糊,体态狰狞的猫尸体,从各种姿态看起来,它们死前该是多么地挣扎。
微里哆哆嗦嗦地爬到一个玻璃与玻璃的夹角,空间狭小也能安身。从屋顶也能够俯视院子和外面,院子里,老黄打着电话,又重新插上插销,锁上门。朝着门口停放的一辆布满灰尘的面包车走去,走着走着,他转头看了一眼爬上玻璃夹层的微里,点了点头,做了一个砍脖子的动作。微里看着面包车开出去,车扬起的灰尘几乎是这片区域唯一的动静,到处都是土胚平房,有的只剩下墙壁,有的处处都是漏洞,没有任何人生活过的痕迹。所以可以判定,她现在在一个荒废的村子,具体是在哪儿?什么位置?她今天又是怎么就到了这,微里开始回想着,她希望顺着思维的回溯能够找到某些线索。
今天早晨,抬头看见的终于是蓝天。在五十八路公交车上,微里站在第二节车厢的台阶上,以便她俯瞰整个车厢,第一节车厢尾老黄正靠着扶手。她的嘴巴微张着,以紧张而小心翼翼的姿态保持了好几站地的路程。这都是因为老黄不断变化着身体姿势,她非常紧张害怕又像第一次那样,人家在路口就发现了他,并且故意撞了个车。老黄正在看手机上的信息,大概是一个爱猫群的微信,在他看着各种晒猫图片的时候,他的下巴拉长了,流露出一种放松。但过了一会,他又警惕地环视一下他的前后左右。他大概不到170cm的个头,在早晨的人流里显得格外矮小,所以他能够看见的视野范围也小得可怜,他的前后左右只要人家留意,都能看见他在干什么。可是偏偏别人都无暇顾及别人发生了什么,疲累地不得已去上班的人们好容易才有一口喘息的机会,大家大多闭目养神。微里也有些困顿,她只要一盯着老黄就找到了制服瞌睡的理由,他的身后有一只巨大的怪兽,冲着她张牙舞爪,随时要吃掉她和失踪的爸爸,难以言传的警醒感使她时刻保持敏感和机警。
微里昨晚设计好的全套并不是跟踪如此简单,以老黄的狡诈分分钟能发现她。所以并不是一个简单跟踪最后找到线索逮捕嫌疑人的故事。微里处理这件事,得使它合情合理,而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没法让所有的事情按套路出牌,跟踪,发现真相,然后报警,找到爸爸,线性思维是有够蠢的,大多是美式英雄片看得人变得头脑简单。
老黄收到一个闪动的微信留言。屏幕里出现一只土猫,圆滚滚的。接着发过来一行文字。“英短,两岁,绝育,因为家人怀孕,无法继续一起生活。寻求善待猫咪的好心人士。”
老黄嘴角上扬,也不打字,直接对着电话语音起来,肆无忌惮,声音还挺大。
老黄:“简要的说说我的情况:百花西路有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专门给猫住。大概五十多平米,养着二十多只猫。地板每天都拖得干干净净的,客厅里还放着各种帐篷,里面是铺得海绵垫,我专门找人缝的棉布。”
老黄出奇大的声音,不经意间吵醒好几位打瞌睡的上班族,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半听半睡,抓紧片刻的机会。微里听到老黄的声音,站下台阶,看着手机微信里发老黄过来的语音,呈红色点点,她直接按侧键使得手机静音。在她的距离,刚刚已经把老黄说的话听了一遍。
老黄:“我那简直是猫咪的天堂,什么草莓猫窝,吊床,猫粮,猫砂盆,每只猫都有自己的豪宅。阳台上还有供他们玩耍的爬架。天气好的时候它们躺在阳台上。懒洋洋的——吃的也是最好的,全部是进口的猫肉罐头。”
老黄身边一个白领半睁着眼睛接了句:“简直了,过得比人还好!“
老黄的语音被白领打断,“嗖”地发出去。微里的手机上显示了这条新来的信息。
老黄得意地扫了一眼白领,继续对着手机发语音炫耀。
老黄:“那是,阳台我全部用细铁丝做上防护栏,也不担心它们跑丢。我可全说的是真话,待会下车给你找图片发过去。“
微里低着头开始在屏幕上打字:“太棒了,我的猫遇到善心人,那么,时间,地点?”
老黄语音:“下午吧,微信联系。“
微里:“一言为定。”
公交车车刚好停靠在站上,微里顺着人流下车,迅速往车后走去。
是啊,想到这里,一切都是百密无一疏顺利地照着预期进行,她甚至有点佩服自己能够找到老黄流连的爱猫微信群,扮演爱猫人士诱他上钩。事究竟坏在哪里呢?
接下来,她下车之后,就去了李惠里的诊所,要求李惠礼实现诺言帮自己扮演猫主人。中间她等了会,因为来个女孩病人,二十多岁,看上去精神和身体都受到极大的折磨。她佝偻着身体,溜肩膀根本撑不住一件男士的外套,里面穿的是件碎花的抹胸,露出来那半边肩膀上全是一条条的,被鞭子抽打的痕迹,细看甚至不是普通的伤痕,好像每一条都带着刺,开了花,有种皮开肉绽的意味。女孩似乎并没有任何痛感,也不说话。当然,站在护士台总共偶然看见她那么几分钟,也不确定她是不能说话,还是不会说话,她的眼角是那种微微向下,鼻子高挺,眼睛看人时并不热切,有一种打量,隔阂的目光。只要一跟人说话,她的手开始不自觉地抖动,从手腕到指尖,起初是轻微的,如果对方的说话多起来,她的眼睛便再也不看人,只看着地下,而手开始挥动打人。
李惠礼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另外有个人也跟着出来,对于微里说来,看见这个人,是天大的好消息。即便离家十年,她还是认得堂弟,平头,双手略长,肚子踮着,双脚不管是并拢还是分开,都是外八字,整个身体姿态像只憨态可掬的企鹅。她冲过去,抱住还没认出她来的堂弟。
李惠礼和护士两人顾不上微里,环住情绪失控打人的女孩,往办公室里带进去关上门。微里掐着堂弟的脸。
微里:“善闪,善闪,我是姐姐。姐姐。“
堂弟从微里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同样掐着微里的脸,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善闪:“姐,你的头发长脸尖了,我都不能认出来。不过,是你,就凭你这么掐我。从小你就爱这么掐我的脸。“
微里:“你怎么上这来的?“
善闪:“说来话长。“
微里拉着他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快说,过一个半小时,我得去对付坏人,一个很难对付的坏人,只有绊倒他,才有可能知道爸爸的下落。“
善闪:“那你能知道我妈在哪儿吗?”
微里摇摇头,很快地她又自我鼓励似的对他说:“最终,会找到的。”
善闪:“姐,我是从工厂逃出来的。上一次有一队警察,好像是叫刘队,刘队的带人来要检查工厂,可是副厂长把他们的人拦正在门口谈话。我就偷偷告诉站在外面的哥哥,他们做的一些坏事。”
微里:“工厂?什么工厂?”
善闪:“你家的工厂啊,复兴机床厂!我们这么多年都被规定住在厂里面的员工宿舍,有家不能回。最开始是大伯要求的,后来渐渐大伯不出声不出现了,也传说是跳河。副厂长李地才就开始掌控工厂里的所有事情,严密监控着我们,让我们信一个叫做【东方闪电】的组织。”
微里:“可是爸爸的工厂在我去埃及那年不是就入不敷出倒闭了吗?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善闪:“在大伯跳河之后,是有国土局,债主什么的要收回工厂用地的,来来回回找李地才很多次,李地才就带着人朝着他们念【东方闪电,拯救世人,拥有神力,选择重生】,这种可笑的话,连我一个小孩都知道可笑幼稚。就是不谈判,也不签字,这么耗了好几年,突然有一天这些人就不来了。李地才拿着结账的合同告诉我们,因为有东方闪电的庇佑,世上无难事,所有的欠款结清。我们以后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大家就可以在工厂里继续工作,继续生活,哪里都不能去,限制跟外界的任何人接触。”
微里:“听上去挺荒谬的,恐怕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这里头。”
善闪:“当然有,我还不知道深的东西。只是有点儿捕风捉影,工厂里面的人早就都没有在工作,他们就像奴隶一样。被那几个人打骂,打骂的行为在东方闪电的含义里都是对你好,赋予你力量。所以没有人反抗,并且这些人一到夜里就被监控着安排出去工厂外面,回来的时候就是一编织袋一编织袋的回来,有两次我还听见猫叫声。”
微里:“你没有去追查追查,看看袋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善闪:“他们说我疯了,让医务室常年给我开安眠药,吃了就睡觉,吃太多我就出现了不吃就头痛的症状。于是学聪明了点,装作吃了,再吐出来,装睡,每天都装睡。姐,我变了很多吧?“
微里:“没有,你还是我弟弟,就是我弟弟的样子。”
善闪:“我变了,像个胆小鬼,每天这么装睡装睡,妈妈就这么没了。”
微里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说话变得急促。
微里:“善闪,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快简单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善闪:“后来,回到前面警察来工厂,他们发现我跟警察说话,于是怕我把这些秘密都说出去,把我关在医务室。美其名曰是休养,实际上是把我关起来。医务室的地下室里有一把楼梯,下去以后是一个很大的地方,是秘密的拜祭点。他们每天就在那儿集会拜祭。里面关着好些跟我一样年纪的年轻人,都是被限制自由出入,刚才那个可怜的姑娘就是,我看到她被李地才他们更加区别对待,对她格外差,打得非常凶。你知道吗?真的特别惨不忍睹,用那种带刺的鞭子往身上抽,而且是重复往抽过的地方抽,根本不会好,特别疼。但是这个姑娘从来不喊疼,我想大概是被打麻木或者打傻了。我只是吃点安眠药,还算是庆幸。今天早上好容易逮到个机会,我逃跑的时候就带着她跑出来。第一时间到警察局,刘队看到我们的样子,我试图说清楚所有的事情,但是就是说不清楚,刘队说感觉我们都有点精神不正常,说的都不是正常人类的言语组合。“
此时,护士抱着女孩子走了出来,轻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放心,我们陪着你,没人打你。”
女孩子不说话,看见善闪,就弓着背跨步跑到沙发上,躲在他的身后。护士也不再追过来。微里看一眼办公室里的惠礼,他正在打电话。过了会儿他挂断电话,走出来。刘队也刚好走进来。他让女同事扶着女孩,女孩一直沉默不语,拉着善闪的胳膊不肯松手。不管谁跟她说,说什么。她只是躲着,拉着,一动不动。微里看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把身体靠过去,对着女孩笑。
微里指了指堂弟:“你是不是肚子有点空空的,要不然跟善闪一起吃点东西?”
女孩听到这句话咧开嘴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还晃了晃善闪的手。微里看向刘队,眼神中递交着就这么着搞定的意思。刘队十分识趣地带着人都走出了诊所。女孩突然深深地在喉管里发出声音,然后朝着微里的方向吐了口口水,因为有善闪的身体在前方,她吐到了地上。微里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眼前的女孩十分凄惨,一定要尽早解决,受害者一个一个都涌现出来,爸爸,姑姑,堂弟,还有很多像她这样无名没有依靠的女孩子。
微里朝着李惠礼解释着:“她还不适应,从那种环境出来,需要慢慢来。”
李惠礼没有回答她的话,他观察着女孩,从她跟着闪善进门的那一刻。是,他承认她的身体受到了虐待,甚至不能用虐待的程度来形容,是残害。可是为什么?他有一个疑问,女孩为什么没有受害者的状态,甚至有的时候,她像一个有某种理由任性张扬的人,从某些细节看,就譬如刚刚朝着微里吐口水。他也没有能够看透眼前的女孩。他又怕他想得太多,把事情想得过分复杂,也许就是一个长期被残害,精神折磨,肉体伤残的女孩子出现斯德哥尔摩症状。这么说也是说得通。
微里见李惠礼压根没理自己,拍拍堂弟的肩膀说道:“刘队会照顾好你们的,你好好照顾她。吃点东西,放松放松。”
微里拿着手机起身要走,堂弟急切地看着她说道:“姐,好容易才见面,你去哪里?”
微里看着惠礼:“看来今天你有重要的任务,我自己去搞定老黄,只有他能够让我们知道真相。”
李惠礼:“你不要轻举妄动,事态已经扩大化,又有更多人牵扯进来。”
微里:“所以,你也觉得,我爸,老黄,工厂,还有那个什么东方闪电有些什么关联?!别告诉刘队,不然我就什么都做不成。你也别想知道关于钱币的作用。“
闪善和女孩看着惠礼和微里,只是直直地看着,直到女孩的肚子发出咕噜噜地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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