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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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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4-02-03 20:5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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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霖剧倒,夜凉林霭动。

最后一截引路香,风吹过,剩一截,晃一晃,悠悠熄灭,唯余满案香灰,堆成一滩。

楚吟歌和方回燕守着空荡的房间,对视一眼,皆是不安。

异变发生得猝不及防。

六师妹花又青入幻境后,尚未到一炷香时间,竟然整个人自床上消失了。

——按照常理,若进幻境,人不会离开,和做梦无异。

而青青,是整个人都失踪了。

这件事将几人都惊起一身冷汗,连续七日,昼夜间,每日都有两人在青青房间中值守,房间内所有东西,皆都不动,惶惶不安,唯恐出现什么差池。

这是第七日。

迷毂枝做的引路香已经烧到尽头。

方回燕紧紧抿着唇。

当初花又青被温华君捡来,身体瘦得像个小猴,还生着风寒。

楚吟歌开药方,方回燕煮药、煎药,攒钱给她买滋补的东西吃,好不容易将她养到这么大。

花又青入幻境,接近傅惊尘,他是最挂心的那个,一连几日睡不好觉,就连头发也掉了不少。

攒一攒,都能留着给青青做发片了。

眼看迷毂枝的香熄灭,楚吟歌不安,快言快语:“早知就还是我们去算了,这引路香的做法也全是看定清师尊留下的那些东西……都是试验品!万一青青出了什么差错,你我——”

话音刚落,眨眼间,只见方才青青的床榻上,平空显现出一个窈窕身影。

青丝如瀑遮住肌肤,她蜷缩着身体,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

方回燕登时背过身,叫楚吟歌:“快给她衣服穿!!”

楚吟歌立刻脱下外裳,快步走到床边,给花又青披上,急切唤她名字:“青青——青青!!”

花又青侧躺着,毫无知觉,亦不曾回应。

搭住手上脉搏,楚吟歌心惊肉跳。

微弱到几乎没有了。

再探,她体内竟有一恶毒符咒灼伤着心脏,危在旦夕。

还有这身体,表面虽无伤痕,内里却有亏空、损耗之相,又像刚刚经历一场恶战,体内多处受损。

楚吟歌当机立断,什么也顾不得了,运气为花又青疗伤。

方回燕问:“青青怎么了?”

虽亲密无间,将她们带大,但毕竟有着男女之别,他此刻再如何担心,也断然不会转过身,不适合看如今师妹情况。

“受了重伤,”楚吟歌皱眉,“是谁下手如此狠毒?”

方回燕急:“我能转身看看么?”

“不行,我来不及给青青穿好衣服了,疗伤要紧——”楚吟歌专注为她接那些被斩断的经脉,“二师兄,你先去我药房中,把西边案几上那五瓶丹药拿来,再去厨房。”

方回燕问:“去厨房做什么?”

“做些饭菜来,”楚吟歌说,“青青恢复身体需要营养——昨日,我刚让展林买了两只鹅回来。”

方回燕答应一声,转身便去。

约莫一柱香时间,楚吟歌才终于清理干净青青体内的符咒,那些被砍得七零八落的经脉,亦一一为她接上,理顺,通了气血。

她守着床塌,直到看见花又青急促呼吸几口、又缓缓恢复正常后,才松口气。

睡吧,睡吧,青青。

也不知你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

怎么如此疲惫、伤痕累累。

——只要回来便好。

楚吟歌轻轻抚摸青青的头发。

青丝散开,罩住身体,脸颊微微有血色,还有些绒绒、浅色细毛。

以往青青活力满满,醒着抑或者入睡,都是开开心心的;

怎么现在看,少了许多欢乐,平添几分愁容?

楚吟歌微微皱眉。

现实中七日,幻境中七年。

这七年,不知会遇到多少人、多少事,出入幻境都耗费大量心神,如青青这般,已经很好了。

只是她怎么裸,身而归?

想到等会儿展林可能会过来,楚吟歌起身找了干净衣服,先给她换上。又发觉,青青蜷缩着,怀中紧紧抱了几样东西,一直护着。

嗯?

楚吟歌小心翼翼拨开她的手,看见六个一模一样的小白瓷瓶,和一支天山雪莲。

她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只觉师妹宁可赤/身裸/体也要带来,想必一定

十分重要,便悄悄收起,放置在青青床边的木匣子中。

打开木匣子,里面装着青青到处收来的小玩意,小时候方回燕用布头给她缝的小娃娃,展林给她雕的小玩意,山下吃糖葫芦后剩的签子,去帮人做法事后、和她一起玩的小孩子送她的猪骨骰子……一堆杂七杂八、鸡零狗碎的小玩意,都是她的宝贝,从小收到大,全都攒着。

唯独深处有一物,和周围东西格格不入。

那是支金镶玉的牡丹簪子,雍容华贵,精致美丽,价格高昂。

还是青青十二岁时得到的,展林说,避雨时遇到一个怪人,特别高特别壮,应当也是修道人士,看起来挺吓人。

好几次,展林都想抱着师妹跑回山门了。

幸好没什么恶意,分别之际,那个怪人还给了青青银子,和这个簪子。

既是缘分,这么多年,无论生活多么艰难,都没有卖掉它,只给青青留着;不过,青青对金银之物的兴趣不大,从未戴过,就这样,簪子始终静悄悄地躺在那匣子中,不曾有半点动静。

匣子已经满满当当了,楚吟歌随手扒拉几下,想了想,只觉每一样都是师妹的心头挚爱,哪一样也不能丢弃,便只好将那六个瓶子散漫地放进去,天山雪莲单独放在另一抽屉中。

花又青在第二日的傍晚才有了意识,嘴唇已经干焦,视线模糊混乱。

很痛。

身体很痛。

心口处也好难受,说不出的滋味,像有人贯穿了她的胸膛——最后那一幕,花又青已经全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胸口一凉,低头只见半截剑贯体而出。

然后就不记得了。

似是陷入重重黑暗。

没有任何梦境的黑,她茫然地抱着装有金开野骨灰的白瓷瓶和天山雪莲奔走,赤足一路跑,直到听见三师姐唤她。

青青。

青青。

花又青睁开眼,听到窗外有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屋檐雨水滴落,啪啪啦啦,敲着墙根的一溜儿破瓦。

“醒了?”楚吟歌用湿毛巾擦拭她额头冷汗,“是哪里疼吗?”

花又青红着眼,叫一声三师姐。

刚刚张开双臂,还未抱到她,方回燕便如飓风般飘来,

狠狠将花又青脑袋揉进自己怀里,心痛难以言表:“青青,青青,你可算回来,这几天,快把二师兄给担心死了,哎呀呀……快让我看看,啊!没瘦,还胖了些,但怎么弄得这一身伤。在那边吃得还习惯吗?睡得好吗?有没有梦到二师兄啊?……”

花又青脑袋发嗡,只觉恍若隔世。

这是切切实实的近七年未见,她——她——

的确是七年了。

木窗外敲秋雨。

傅惊尘、金开野、叶靖鹰……

都留在幻境了。

尚未缓过神来,花又青记起一事,急切:“我带来的东西——”

“都在,”楚吟歌惊讶,“怎么了?”

她打开木匣子,取来那天山雪莲。

花又青立刻抱紧那六个白瓷瓶,紧紧拥着,潸然泪下。

“天山雪莲是给三师姐治疗身体用的,这些……这些……”她哽咽,仰脸,泪汪汪看方回燕,“二师兄,我找到我哥哥了,他不是我门派弟子,可是……我可以把他埋在后山上吗?”

秋雨连绵三日。

后山松静梅树斜,玉兰树高大沉默。

方回燕撑两把油纸伞,一把遮自己,一把遮在花又青头顶上,挡住那濛濛秋雨,默然不言,看她徒手挖开一个坟墓,将装有那六个白瓷瓶的木匣子放进去。

她不要旁人帮忙,一定要亲力亲为。

醒来后吃了一整只烧鹅,又吃了四碗青精饭,自己身体还没有好全,便闷头去砍了木头,削平,刻字,上面写——

「兄长金开野之墓」

展林他们虽不知为何,却也一起凑些瓜果,做点小面饼,凑足八样,只当作祭品,给师妹用。

花又青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向木牌跪拜,安静地擦干眼泪。

她无能,只杀了四十多个人,不能替金开野报仇。

如今,却是水向东流,再无西回的时候了。

展林离她最近,听得花又青低声说,这一次,她会主动去找哥哥。

这番话听得展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都默契地选择不去问。

花又青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懂事,乖巧,这么多年,从没有让他们操过什么心。

她在幻境中这近七年,不知经历了什么……她若想说,自然会同他们讲。

如今不提,那必定有她的道理。

所有人都看出花又青的不对劲,她看起来十分伤神,不知又经历什么,睡觉时也总是哭,呢喃着叫哥哥,哥哥,不知是在叫谁。

楚吟歌提出,可以为她做一碗药,能洗掉所有不开心的记忆。

但花又青摇头拒绝了。

她说,人生百态,酸甜苦辣咸,尝过这些的她才是她;

少了哪一样,就都不是现在的她了。

除此之外,花又青醒来后,强撑着还没有好的病体,徒手默写不少医书、描摹图画,以及玄鸮门详细的地图——当然,是三年前的。

还有玄鸮门内部的等级制度,参与人员名称,重要人物的特征,喜好,厌恶……

——也都是三年前的。

其中或许有巨变,可花又青已经不知道了。

她只掌握这些。

这些和三月前失踪大师姐有关的线索,皆一一记下,写断了好几根毛笔,手腕子酸痛。

最终要的一点,符宗宗主,温丽妃,温华君的同胞姐妹。

针对她,花又青做的攻略最详细,事无巨细,就连她爱吃什么、喝什么、几时休息、几时起床都摸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如果要进玄鸮门,”花又青说,“还是我去,我在里面住的时间最久,最不容易露馅——如今我进去寻大师姐踪迹,也打算埋伏在温丽妃住所——我曾见她和大师姐在玄武山上打斗。”

方回燕拒绝:“不行,你身体还没好。”

“没事,”花又青将那张纸卷好,闷头,“其实我已经耽误很久,这些线索,我只用了六年就收集好了。”

“还是身体最重要,”展林也劝,“你已经很努力了,青青。”

花又青默然。

她轻声:“其实我做得很差劲,本来……本来不会如此。”

若她能早些离开。

金开野或许便不会死。

傅惊尘要屠杀白衣派,可白衣派也并不无辜……她在幻境中徒劳地留了这些时日,想要改变他走向魔头的命运,可是,可是也不能改变

既定结局。

就像那时候,冯昭昭在客栈中微笑宽慰她。

这世界上,总有人力所不能及之事,天意不可违。

……去它的天意!

花又青恼恨,只觉天道不公,一时间胸口气血翻涌,隐隐竟有呕意。

强自压下,她侧脸,黑白一双眼看向二师兄:“但这件事,我必须过去,我更了解。”

不单单是温丽妃。

她……她还想去见一见,现实之中的金开野。

幻境是幻境,现实是现实。

现实中的傅惊尘不认得她,金开野应当也好好地在玄鸮门中做宗主吧。

方回燕皱眉。

展林颔首:“我同意。”

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展林摸鼻子,妥协:“又不是让青青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去,我跟着青青一块混进去,也好有个照应,对了……我们前几天不是捡到一个哑巴男人吗,他曾经在玄鸮门中做事。”

花又青:“啊?”

她紧张:“路边的男人不能随便捡啊!你写这么多话本子,全都给忘了吗?捡了,轻则被带走为奴为婢做妾做外室,重了,则会跳城墙跳高楼跳台跳崖跳地狱——喔,忘了,你是男的。”

展林:“……”

花又青想了想:“男的话,你只能被绑起来日夜颠鸾倒凤短袖分桃……”

展林扶额:“求求你了小祖宗,别说了,四师兄要被你念死了。”

被抓到的那个哑巴,并非先天不能言语,喉间有疤,瞧着,像是后天被人割断了咽喉。

青年模样,一头黑发,又瘦又高,花又青瞧着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玄鸮门中弟子太多了,再加上已经过去三年,三年来,他们可是切切实实地成长着。

况且,需要记得东西太多太多了,花又青不可能一一记得分明。

她好奇地绕着那哑巴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印象。

大约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思考到这里,花又青抬手,想去摘他面具,但二师兄先她一步,将那铁面具压下:“青青,他的脸毁了容。”

闻言,花又青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惊异看

男人。

哑巴不会说话,只打手语,打得飞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结咒。

展林充当手语翻译。

“他说他两年前在石山手下做事,后来犯下大错,被割掉一截喉咙,之后便不会说话了;还有,他已经很久不回玄鸮门,但对那边很熟悉,现在受我们救命之恩,愿意报答,给我们部分线索,”展林说,“喔,对了,他说他叫少阴,很高兴见到你。”

花又青不记得“少阴”这个名字,只依稀记得,石山经常和很多陌生的外门弟子乃至编外人员来往。

“那么,”花又青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玄鸮门?”

三日后。

二师兄卜了一卦,此日中,出行大吉。

宜姻缘,动土,搬家。

是个好日子。

此次,花又青会同展林一同入玄鸮门,三师姐楚吟歌和五师姐、二师兄、那个叫“少阴”的哑巴在玄武山等待接应;剩下的小师妹和小师弟留守山门。

重上玄武山,此时此刻,花又青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她轻车熟路地用记忆中的咒语和方法成功进了外门,悄无声息地打晕俩外门弟子,扒下他们衣服,给自己和展林换上。

展林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紧张:“这个人如果醒了,去叫其他人——我们该怎么办?”

花又青说:“那我们就直接杀——”

展林系腰带:“嗯?”

花又青生生改口:“……杀掉他肯定不合适,我会一种能让他持续昏迷七日的咒。”

七日……应该足够找到大师姐吧?

展林不疑有他,点头说如此甚好。

唯独花又青心脏砰砰跳,不安地掐掐手,只觉一手的汗水。

——她如今的行事风格,竟和傅惊尘没什么两样了。

……大约是时间过去太过短暂,如今一想到傅惊尘,花又青心脏犹隐隐发痛。

她不得不提醒自己,莫要着相——都是假的,那些都是假的。

她已经脱离幻境了。

人世间,已经成为大魔头的傅惊尘,现如今必然也不会再记得她。

他们的那些过往,都已经留在再不能回去的幻境之中。

已然尘归尘、土归土了。

再稳一稳心神,花又青换好衣服,束发,再出来,已经是个俏皮少年郎的模样。

展林问:“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花又青说:“去找温丽妃。”

“温丽妃?”

玄武山上。

月高高、明堂堂。

从谈话中,得知花又青和展林混进去要去找温丽妃后,戴着面具的哑巴少阴,登时身体一僵。

他拼命做手势,打着手语,给他们看。

可惜没有人能看得懂。

楚吟歌和方回燕面面相觑,推醒了熟睡中的小五季从仪。

小五季从仪揉着眼睛,仔细辨认哑巴少阴的手语,艰难辨认:“……你想尿尿?”

哑巴少阴一下子安静了。

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感觉他很想死。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很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方回燕拱手:“不知这位兄弟想说些什么?”

哑巴少阴愣住,好久,才咬破手指,一笔一画,写。

楚吟歌凑过来,看清他写的东西。

「符宗的温丽妃已经死了」

「就在三月前」

血太少了,很快就凝固,哑巴少阴咬牙,狠狠咬破手指,颤抖着继续写。

「如今暂管符宗事务的,是傅惊尘的大弟子,青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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