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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春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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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4-02-03 20:5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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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一剑劈开贞节牌坊。

碎石卷沙土,霎时间,阴风大作,隐约可听女子哭泣,不计其数,哀嚎连连,千红万艳共悲鸣。

牌坊既毁,下方被镇压的累累白骨,终于显示出来,一个大坑中,残魄游魂。

傅惊尘手持长剑,又做了个障眼法,叫那其中冤死的女子挣扎着爬出。

围观的村民失声尖叫,连连后退。

推搡间,花又青朗声提醒,要他们速速回家,皆躲入房间之内,不得外出;有门神镇守,自然可保他们无恙。

此话奏效,方才还义愤填膺的村民们,眼看性命不保,哪里还敢在此地继续逗留?皆迅速离开,回家关门闭户,封窗堵门,不敢再出。

那个杀猪的屠户,不小心跌了一跤,手中杀猪刀跌落,砸了他的脚,也不敢做声,慌里慌张、一瘸一拐地逃掉了。

没人去扶他。

傅惊尘赞许看花又青:“终于学会正确说谎了。”

花又青心想他这话可真是有意思,她什么时候不会正确说谎了呢?

难道她不是一直如此么?

她不吭声,只认真探测那牌坊下尸骨。

常理来讲,如此多的白骨,定然戾气深重。

谁知这些白骨,只是阴气重,却无半分伤人的迹象,好像在……畏惧着什么。

花又青皱眉,她跳下去,火灵剑阳气盛,震颤着不适。

傅惊尘没有阻拦她,低头搜寻,仔细翻捡那具具白骨。

几十年,甚至于几百年的女性,代代嫁过来,或者被拐卖进来,无论家乡何处,都被埋在这牌坊下。按照常理,正常土葬,百余年后,白骨亦会被腐蚀得只剩下遗骸。

可这里的每一具白骨,都完完整整地保存着。

傅惊尘翻捡那骨头,又唤花又青来,教她如何分辨这些骨头。

“这个,颈骨断裂,是勒死或者自缢。”

“多处骨头折断,是被殴打致死。”

“肋骨间有刀砍痕迹,被捅杀。”

“骨头发黑,是中毒。”

……

一具一具翻过,花又青越

看,面色越来越沉。

十具中,约有二四具尸体都非正常死亡。

虐杀,或者自杀。

傅惊尘教她根据白骨形状判断年龄,许多白骨,身死之时,尚不到二十岁。

都是女子。

翻到最后一具尸体,花又青顿了顿。

那具白骨十分奇怪,五根指骨皆磨损掉大半部分,并非断裂或被砍下——

看起来,就像是用这指骨去磨什么坚硬的东西,硬生生地磨到仅剩这么一点。

花又青触着那指骨断茬处,凝神皱眉:“这又是因为什么?”

黑暗的木制箱中。

冯昭昭的手指已经麻木到几乎动不了。

五指淋淋落下血,她手指无力,还在被迫刻着“贞静”。

那慈爱的女声,在问她——

“你还不知罪过么?”

“我何罪之有?”冯昭昭咬牙,“就因为我婚前失贞?为何男子婚前失贞被称作风流,而我就要被认作荡/妇?”

那慈爱女声叹息:“你婚前失贞已是不净,为何非但不反思己过,还要如此口吐狂言?若你安分守己,那些男子又岂能近你的身?”

“天下何时有这样狗屁不通的道理,我被强盗欺负,却要说是我的不对,”冯昭昭冷笑,“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声音庄重威严:“应自裁守节。”

“我呸!”冯昭昭大笑,“要我死?我偏不!同为女儿,我原以为你会有同病相怜之心,未曾想你也同那俗世中迂腐男人一般——我不死,我不仅不死,还要那些欺辱我的人死,我还要你、要每一个逼我去死的人死!”

女声骤然苍老,严厉:“朽木不可雕。”

“我不是朽木,你才是,”冯昭昭指尖剧痛,竭力控着自己,手指深深扒在那凹痕之中,她说,“你替男人压迫我,从中都得了什么好处?他们可赠你钱财?予你权利?可曾令你顺心如意,可曾让你自由欢喜?”

那女声沉默不言,顷刻间,稳重答:“我得到了名声,我虽身死,魂魄犹在——他们子孙后代,皆会尊我为烈女。”

“可笑,”冯昭昭似笑非笑,“被尊为‘烈女’能让你复活么?你死后还要为他们规训

女子,可有人祭祀你?为你上香火?可还有人记得你的名字?”

骤然间,冯昭昭听到什么东西轰然倾塌,控制住她刻字的力道骤然一松,与此同时,她拔下头上银簪,握住竖于胸前,高声:“你也不过是被他们成功驯化的一条狗,摇尾乞怜,只敢对那些不顺从你心意的女子狂吠——只因她们不愿同你一样做狗!”

骤然阴风阵阵,她猛然重重下跌,像有人将装着她的木箱子跌在地上,那银簪始终握在手中。

冯昭昭说:“我绝不会如你,做愚蠢的烈女!”

那个黑暗中的女人没有再回应她——只因牌坊在动摇——

牌坊——那些人为纪念她、尊敬她、敬重她所建造牌坊倒了!!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劈倒的!!

牌坊倾倒之刻,村民敬畏之心减弱。

万二娘魂魄震颤,法力极速消退,强大的魂魄亦随之急剧减弱,最终只剩下一团白。

离世的魂魄断然不能在人间停留过长时间。

一来,地府阴差每日都要核销账本,清算新增和转世投胎的魂魄,一进一出,一日一清。

地下一日,人间一年,每年年底,需要核对账本的不仅只有人,还有阴曹地府里的打工魂。

每年开始核算总帐本时,若有填不平的,则随机抓几个孤魂野鬼填充数目,顶那些亏空缺漏。

二来,有修道者,为积阴德,游历时遇到滞留人间的魂魄,会主动帮助鬼差,打开往生牵引之门,将他们交给前来的勾魂使者。

万二娘已经不记得自己在人间留了多久。

她都快忘记自己名字了,“高家的寡妇”,“奶奶”,“祖奶奶”……

儿时依稀记得朋友叫她,二娘,二娘。

她满心欢喜出嫁,却嫁给一尊牌位。

不是没想过改嫁,但好女怎能事二夫?

族中有教诲,讲女子应备之德,讲寡居要遵守礼法,讲……

万二娘严谨地遵守了一段时日,只觉枯燥无聊、正欲放弃之时,忽然得到族中耆老的夸赞,连声说,几百年了,族中未出过如此贞烈之女。

她从未得到如此夸赞,如此荣光。

些被她视作天的男人们,在称誉她,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和他们同样坐在高位上——赞誉让他们平等了。

干净,礼仪,贞烈,安分守己……

为了名声,万二娘继续守着规矩,忍耐着,忍过几十年,恪守几十年的孝道,换来一座能令夫家光耀门楣的贞节牌坊。

她给母家带来“教女有方”的好名声,父母面上也光荣。

自她之后,族中剩余的女儿们都能成功高嫁,换来钱财赞誉,还为几个弟弟们挣得了能读学堂、考学的银子。

于万二娘又有何好处呢?

——她获得一个不会被阴差勾走、也不会被修道者度化的灵魂。

人间天子亲自命人造牌坊,村民们每逢节日、结婚时都给女子讲她忠烈守一辈子寡的故事。天子赐碑让鬼差无法对她野蛮动手,口口相传的名气让她可以维持灵魂不灭。

可做鬼太孤单了,渐渐地,知道她万二娘的人都死了,年轻人不再爱听老人讲她的故事。

贞节牌坊默默伫立,来上香的的人也越来越少。

她的灵力已大不如前,若无人再供奉她,不入轮回,再强留人间,迟早有一日,她会魂飞魄散。

有黑影教她,若想魂魄不灭,除却人间供奉外,她亦可进食其他魂魄,以他人之气,滋养本身。

——怎能吞噬无辜的魂魄呢?

——那些不听话、不守节、不恪守妇道的魂魄,不算无辜。

若她们不剔除逆骨,将来轮回转世,还是不受驯的恶女。只会教坏更多的女孩子,倘若个个女孩子都不在乎贞节,那她的贞节牌坊岂不是更无香火?

——吃了她们。

——她受过的罪,吃过的苦,守过的活寡,遭受过的发难,为何其他女子不也受一遍?

想通之后,万二娘开始惩罚村里每一个婚前守贞的女子,将那些顺从她的魂魄送入轮回,不从的,将魂魄吞下;吞不动的,就强行镇压,尸骨都埋在牌坊下。

每一个。

包括那些被卖来村里的,被丈夫打死的,被欺辱到上吊自杀的。

还有那个小时候被拐走、又被婆家灌下药毒死的芸娘。

芸娘最可恨,虽然被拐卖

,十分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身为女子,不守妇道,竟出卖身体,做了半掩门。

她丈夫为保名声,毒死她,她还不甘心,残魂拖着躯壳找回婆家,期许能葬入祖坟。

此等不干不净之魂魄,就该被镇在牌坊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但黑影又来了,他答应万二娘,给她送十六个魂魄,给她滋养,顺利换走芸娘。

万二娘不知他要这魂魄有何用处,只觉自己不亏,点头应允了他。

从此之后,定期,那村长便为她送来女子,任由她勾魂吞魄。

那些女子都不无辜,都不遵二从四德,德行有损,就像被她拘走教化、这个婚前失贞的冯昭昭。

还有那个竟敢砍伐她牌坊的修道者——

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修什么道?男人都做不成的事,她又怎可能成功?

万二娘卷阴风而至,被傅惊尘戾气一激,毫不犹疑,转而向花又青下手。

年纪轻轻,如此貌美,便又抛头露面,同多名男子勾勾搭搭,定是水性杨花!

花又青正翻动白骨,忽感背后一冷,她迅速转身,火灵剑直直劈下。

眼前唯有一团淡淡白气,给一剑劈散,顷刻间竟又复原,团团聚在一起,直冲她眉心而来。

花又青看不出这东西具体底细。

不是鬼魂,没有怨气;

亦非仙灵,因过于浑浊。

更像是……某些村落私下供奉之物,非仙非灵,只因受了人间香火,便有着堪比小地仙的身份。

能力强弱,皆由香火旺盛程度决定。

不过二招,花又青察觉到,这团东西绝算不得劲敌,只比寻常小妖强上些。

棘手之处在于,寻常捉妖镇魂符对这东西无效,完全不知该如何收服她。

她缺乏实战经验。

也正因此,傅惊尘袖手旁观,毫无助她一臂之力的打算,只观花又青与其搏斗。

劈、刺、砍、杀、收,眼看十八般武艺皆用上,那团白雾浑然不知所惧,仍步步逼近。

花又青强迫自己冷静,边以剑格挡,边思考这东西来历。

推倒牌坊,它便出现了;

莫非它要维护这

座牌坊?

骤然灵光乍现,花又青掐了一雷诀,引天雷落下,霹雳一声,直直击向那地上倒塌的牌坊。

果不其然!

白雾顷刻间移开,不管不顾,直冲冲挡在那牌坊上,雷电自身体穿透,将它击打得七零八落,而牌坊毫发无伤。

见已寻到破绽,花又青毫不恋战。

她迅速念咒,木生火,火辅雷,聚周身之力,引雷火并济,四方而来,齐聚一体。

那四散的白雾来不及汇聚,无法阻止,眼睁睁看那牌坊被打得四分五裂。

是女人高昂凄厉之声:“不!!”

花又青喘着粗气,她拄着剑,支撑身体。

那几道雷火已拼尽全力。

牌坊裂做碎块,恍然间走出一女子,红衣红裙,凤冠霞帔,俨然新嫁娘,却在发间簪了朵小小白花。

那分裂的白雾如蛇钻入了她体内。

花又青脱口而出:“万氏!”

“是万二娘!”万二娘虽是年轻时容颜,声音已垂垂苍老,“竟敢毁我真身,我要你偿命——”

她一声怒吼,摇身一变,竟化作一手拿屠刀的普通中年男人模样。

花又青一怔,待看清那男子相貌,觉魂悚然有震颤。

下一瞬,傅惊尘腾身而起,利落出手,左手画安神符稳她觉魂,右手出长剑,抵在万二娘心口间。

万二娘仰天长啸:“哈哈哈哈哈,愚蠢之至,你当我是普通人?已死之人,哪里来的心?”

说及此,她张牙舞爪,忽变做一置身火海中的襁褓婴儿,欲将傅惊尘吓退,从而摄他魂魄。

但傅惊尘不为所动,只冷眼看万二娘,问:“你若无心,为何在意自己名字?”

万二娘愣住。

傅惊尘问:“你说这牌坊是为你所造,那上面可刻有你的姓名?”

万二娘不识字,脸色发青。

她问:“上面刻的是什么?不是我万二娘么?”

傅惊尘说:“贞山嫡裔高世年节妇万氏。”

万氏,万氏。

万二娘恍然大悟。

难怪她受着烟火,魂魄却不见强劲;难怪那原本孤苦早夭命的高世年,在

投胎时落入大富大贵之家,享了一世清福。

她守一辈子活寡,到头来,那供奉她的牌坊上,竟连她名字也未刻上。

那什么都不做的高世年,却白白分走她的供奉——

骤然有所想,心下陡然一空,失魂落魄之际,傅惊尘长剑挽花,加以灭魂咒,向万二娘刺去。

电光火石间,忽有一团黑影从天而至,直冲万二娘同傅惊尘而来。

侧边花又青眼见,毫不犹豫,持剑冲上前去,刺中那黑影之时,狠狠一震,她被弹飞,踉踉跄跄跌坐在地,只觉口中腥甜,低头,忽呕出一口血来。

旋即失去意识。

浓浓的黑暗。

花又青重复着过往的梦魇。

她缩在破旧箩筐中,耳侧听着机械的磨刀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滴水成冰,磨刀石的水滴在她胳膊上,冷到发痛。

下一个就要轮到她了。

她要被吃掉了。

……

花又青睁开眼,眼前恍惚一片。

许久,才聚集得光。

干净的帷帐,宽阔的床,柔软被子,舒适枕头。

这里不再是小山村中,而是镇上客栈。

她侧过脸,看到傅惊尘正在桌前写着什么。

片刻后,他折上信封,系在信鸽腿上。

“想吃些什么?”傅惊尘问,“你腑脏受损,虽用了药,却也要休息两日。”

“干嘛这么麻烦,”花又青勉力起身,欲掐诀,“不过是两个咒的事——”

她的治愈咒未能成功。

傅惊尘按住她的手腕。

“叶靖鹰提到,你身体非常人,根基不稳,又常常透支,若受伤,最好不用治愈术法,否则无异于揠苗助长、拆东墙补西墙,”傅惊尘皱眉,“你才多大?这种伤便要用咒,将来该如何?”

花又青老老实实说好。

其实她想说,她没有什么将来,这不过是个幻境,顶多再看一轮春秋。

再有一年半,至多再留一年半,迷毂香只能燃烧七日,幻境中最多也只能停留七年。

七年之期将到,她会静悄悄地选择一个死法,无痛地离开这个幻

境。

此话断然不可同他说。

花又青问:“我昏迷了多久?”

傅惊尘说:“不多,四个时辰。”

花又青愣住,翻身欲下床:“冯昭昭——”

“现今在另一个房间休息,梁长阳找到了她,”傅惊尘简短地说,“冯昭昭实际上被困在芸娘的棺椁中——芸娘身死,按照族规,不能葬入祖坟,她父亲便将她棺木停放在家中——就在你和冯昭昭睡的房间,那张土床里砌了芸娘的棺材。”

花又青尖叫:“疯子!”

骂完之后,她又默念无量天尊,宽恕如此咒骂之语。

“那黑影——”

“黑影卷了万二娘的魂魄离开,”傅惊尘说,“我没追。”

他在抱着花又青。

花又青愣愣:“牌坊下的那些白骨和怨气,你去化解了吗?”

“为何要化解?”傅惊尘平淡,“冤有头债有主,她们生前被折磨欺凌,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刻。”

花又青未说话。

贞节牌坊已倒,万二娘被神秘黑影卷走,大约不会再回来,这些饱受折磨的女子魂魄,定然会去寻害死她们的人。

男人,女人,买家,人贩子,拐卖者,旁观者,助纣为虐者。

一个都跑不掉。

花又青茫然地察觉,自己此刻完全不愤怒,也没有不忍之心。

她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

她已经被傅惊尘污染了吗?

思绪纷杂间,花又青忍不住又问:“芸娘呢?”

芸娘的魂魄被傅惊尘收在一白瓷小瓶中。

她身死之后,又遭受万二娘的折磨,此刻已奄奄一息,受不得半点太阳,折磨如此多,魂魄却犹为良善,并无半点戾气,干净澄澈得如一滴水。

二个时辰的搜寻,卓木终于探查到芸娘被拐卖后发生的事情。

她被卖到一耕读人家中,给屡次落第的秀才做婢,后与其渐生情愫,结为夫妻。

秀才再度上京赶考,却不知发生何事,对方再未回来。

传闻他遭遇匪寇,死在外面了。

家乡遭灾,公婆又双双重病;芸娘独自养育两位老人,颇为吃力,起初

还能依靠为人浆洗缝补做事,渐渐的,接不到活做,为了生存,她只得做了暗娼,依靠卖身钱,供养公婆。

丈夫却在此时回转,高头大马,胸带红花,昂首挺胸,志得意满。

原来他并未死去,只是当年再度落第,无颜回家;

恰逢新帝继位,次年再度开皇榜选拔人才,丈夫去考,终于名在皇榜上,得了个小官。

本该是荣耀事,但公婆却流泪同芸娘说,做官的人,哪里能有一个曾做过娼妓的妻子呢?

为保住丈夫的前程和颜面,芸娘喝下那碗掺了砒/霜的毒,临终之际,却又不舍家乡,残魂拖伤体,疾奔千里,待看到父亲后,才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

花又青恨铁不成钢:“怎能如此愚善!天真!”

傅惊尘大为欣慰:“你终于体谅到为兄看你时的心情了。”

花又青:“……”

芸娘的魂魄缩在白瓷瓶中,奄奄一息,犹小声哀求:“听闻你们要上京,可否带我去京城看一眼?只一眼就好……我想看看我夫君如今过得如何……”

花又青无语凝噎,扣上白瓷瓶。

这白瓷瓶中装着阴沉木的粉末,又隔绝阳光,是滋养残魄的好材料。

她说:“现在就替她超度了吧。”

“执念不除,无法超度,”傅惊尘说,“不若将她炼化——”

“傅惊尘!”花又青愤怒,“她已足够可怜了!”

傅惊尘:“嗯?”

“她心地善良,不曾做过坏事,却因她爹作恶多端,就要去承她爹的恶果报应,”花又青急促,“太不公平了——我绝不会答应。”

傅惊尘含笑看她:“理解为兄了?”

花又青:“……”

傅惊尘手指敲了敲桌面:“我现在在这里,并不是想同你讨论什么因果报应,只是来提醒我唯一的妹妹趁热喝药。”

说完后,他又问:“为什么又要舍身救我?我说过我不会死,傻不傻?”

花又青小声:“你总是说我傻,愚善,既然这么嫌弃,何必要给我送药?干脆让我病死算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刺那黑影。

甚至没有丝毫

犹豫,也没有任何思考空间,在察觉到傅惊尘可能有危险的同时,她便提剑上了。

等察觉自己在做何事时,已经开始呕血了。

的确很傻,花又青想,我真是个大傻子。

傅惊尘叹气:“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又不开心了?”

花又青坐在床上,拥被挡脸,低落:“没有。”

“倔,”傅惊尘又问,“那万二娘变的男人,是什么人?为何你一看到就怕?”

花又青闷声:“因为变的那个男人太丑了,丑到我害怕。”

傅惊尘笑了:“小孩脾气。”

他没继续追问,只监督她喝下熬好的药汁。

花又青苦着脸,捏着鼻子喝下去,喝完后,又疑惑问他,这药中还加了什么东西?

她分辨不出其中的一味药材,觉得有些奇怪,好像从未见过。

傅惊尘面无异色:“叶靖鹰差人送来的,我也不知何物。”

花又青不问了。

叶靖鹰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药材,甚至还尝试过不同中药的嫁接、培育,待回到玄鴞门,再问他也不迟。

监督花又青一滴不剩地喝完剩下的药,傅惊尘下了楼。

卓木在客房休息,精神已然大好的石山在给其他的师弟疗伤,王不留和梁长阳对坐吃饭,聊天。

“中午听说,刚才官府发了通缉令,要捉拿傲龙派的燃血大师,”王不留惊奇,“是因为他之前奸/淫抢掠,官府终于忍无可忍,要出手了?”

“不是,”梁长阳同他分析,“是因为燃血携傲龙派弟子砸了官府立的牌坊——这就是明摆着要同官府做对了。再怎么说,挑衅到如此地步,官府若还不做出点行动,必然威严不再,人心不保啊。”

乱世之中,百姓对官府本来就有怨言,若是这点事轻轻放过,只怕距离揭竿而起之日不久矣。

王不留感叹:“是啊,你说这燃血大师是找不到我们、乱撒气呢,还是怎么?好端端的,砸牌坊做什么?现在官府悬赏,州府也要派兵,傲龙派肯定被绊住手脚,焦头烂额——倒是方便了我们,不用担心他们再来生事……”

聊天间,看到下楼的傅惊尘。

梁长阳起身,恭敬地叫了声

傅师兄,说药材都备好了——

他问:“青青师妹睡前的药——”

“我来煎吧,”傅惊尘颔首,“你们劳碌一天,想必也累了,且去休息吧,今夜我来值守。”

他转身,去了厨房。

洗净紫砂壶,准备好炭火,灵芝,黄芪,白芷……

一样样的中药放入罐中,只差最后一味药引。

叶靖鹰用他两块儿肉研究出的方子,能迅速修复损伤的五脏六腑,且不损耗元气。

傅惊尘方才刚刚沐浴过,身体犹带幽冷寒梅香气。

他解开外衣,略想一想。

腿上之肉过于坚韧,不适合女孩子;胳膊早些年受伤多,亦不够营养;脖颈和面上、手等处又太少……

解开里衣,露出健美胸膛。

傅惊尘以手为刃,利落剜下胸前心口处、受伤最少、最保守、最鲜美的一块肉,细致放入药罐中,耐心煎药时,又不忘给自己用了一层生肌愈肉的咒语。

妹妹嗅觉灵敏,他不希望她能嗅出异样。

她聪明又过于善良,若是嗅到,一定会吐。

但这是最不损伤她根本的疗愈之法。

……

临睡前,花又青又捏着鼻子,喝下一碗苦涩的、加了不知名药材的药。

此药果真有效,不过两碗下肚,她腹中已经不痛了,也不再咳嗽,用异眼相看,那破裂的肺竟也在缓缓复原。

不愧是叶靖鹰,竟能寻来如此珍稀药材,其治愈之力,堪比法咒。

花又青亦振作精神,提出想看芸娘的魂魄。

傅惊尘不答,只将一个木匣子放在桌上,微笑着说是送她的生辰贺礼。

花又青悚然:“该不会是芸娘——”

“在你心中,我当真如此是非不分么?”傅惊尘按太阳穴,评价,“你似乎一直觉得我是个大魔头。”

“……我没有!!”花又青急切,“我只是……你之前总是说,什么抽人手筋脚筋送我做武器,又是拿灵魂炼剑……谁知你会不会真的做出来?”

“看来以后不能随便逗你,”傅惊尘叹:“你若不喜欢,我绝不会送你。”

花又青问:“那芸娘呢?”

“芸娘的魂魄还在白瓷瓶中修养,你若想超度她,我不会阻拦——只不过今日是你生辰,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想和你谈谈兄妹间该谈的事情,”傅惊尘望她,“打开盒子,看看你的礼物吧。”

“不会是什么珍珠之类的首饰吧?”花又青说,“还是——”

她的话噎住了。

那盒子中,躺着的是一双精致的剑,小巧锋利,可藏于袖中。

正是她昨夜提到的银制手柄,袖里双剑。

花又青只觉心口一热,好似此处瞬间开了千山万树的粉玉兰花,翩翩风至,轰然涨满了晚潮。

伸手抚摸着那银制剑柄,花又青低声:“我不过是举例子,随口说说而已。”

“我知你是随口说说,”傅惊尘叹气,“剑宗统共十个姓张的师兄,也不知你口中帅气的是哪一位——不能给你一并带来做贺礼了。”

花又青叫:“哥哥!!”

傅惊尘看她此番模样,忍俊不禁:“快些试试,合不合手。”

——自然合手。

花又青不擅同人近身硬攻,但她身法灵活,配以袖中双剑,更能出其不意,一击心口毙命。

那袖中剑也精致,剑柄处藏小字,花又青细细抚摸,辨认——

【爱妹傅青青之剑】

花又青手指一顿,又爱不释手地继续顺着剑身抚下去。

明月隐,秋雨微落。

傅惊尘值夜,以防意外,守在受伤的她床边。

窗前太师椅上,他握了本书看,是地方杂谈。

花又青躺在床上,侧身,大约是昏迷时间过久、此刻的她怎么都睡不着,也不知做什么,只定定地看傅惊尘。

起初只当他是魔头,有畏惧之心;后又兄妹相称,她其实不会将对方视作异性。

可今日今时,花又青在以看男人的目光,重新审视他。

一寸一寸肌肤,眉眼鼻唇。

无一不细。

……原来傅惊尘右侧眼角下有一小泪痣,耳侧亦有一道白色小疤痕,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

原来他喉结如此明显,手掌如此大,身量也好高,悄悄用异眼看,身材也好好,虽不是体修,但肌肉均匀

流畅,而且好香好干净——

清冷的寒雪冷梅香。

她早知傅惊尘颇有几分姿色,却不知他其实容色俊到如此地步。

一看,便舍不得移开眼睛。

不知为何,看他时心情亦会好。

直到傅惊尘慢悠悠地问她:“看我做什么?莫非我脸上有花?”

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傅惊尘侧身看她,等待回答。

他以为花又青会伶牙俐齿地反驳他,同他辩论一场。

四目相对之间,花又青却骤然移了视线,僵了舌,干了唇。

目光游离,四下散视。

她揉了把耳侧乱发,结果头发更乱;揪了下衣襟,衣襟越来越皱;舔了舔嘴唇,然嘴唇愈干。

如嗡嗡急扇翅的小黄蜂,扇来扇去尽是无用功,扇不出一丝春风。

罪魁祸首傅惊尘还在笑着看她:“青青?”

花又青将头蒙在被中,把自己完整盖住。

她闷声答:“我困了,想睡觉了。”

被上有粉玉兰花的气息,合着春日漫山遍野的青草。

鼻间犹萦绕寒冷梅香。

花又青心下隐约警觉,轰然一声,好似春水灌江,溢了满山杜鹃红。

窗外寒风乍起,凉雨淅淅渐落。

松软棉被下的她惶然间触到了初春。

可外面已是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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