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草案往后翻,每一个设施都是专门设计过的形状,从全景图,到路线,还有,设计思路。
几乎垂直的高速跳楼机,360度翻转的海盗船,带动画和隧道的激流勇进……
路栀一边翻一边震撼,居然还有冰激凌和周边的主题商店。
他站她背后,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不断翻动的手,不知她是否会喜欢。
他承认他有私心,这没什么好遮掩。
距离这座游乐场竣工起码还需一到两年的时间,他希望,起码在这之前,他们能稳固地同行,起码她会想,要一直合作到玩上这座定制的园区为止。
当然,为了这份私心,他付出了同等程度的用心。
路栀看到后面,大脑几乎已经空白,什么讯息都无法读取进去,但眼睛仍旧在机械性地扫描,读完,却又忘掉。
她被一种陌生的情绪裹挟,胸腔里一颗心跳得好快,几乎要跳过喉咙蹦出来。
这种情绪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喜不喜欢,像一根绷紧的弦,被拨到一下接一下地颤,颤得她头皮发麻,心脏也像被拧住。
能淅淅沥沥地滴下水来。
傅言商碰了碰口袋。
当然,以防她不喜欢,他还准备了通俗一点的礼物。
一张黑卡被放到她面前。
路栀仰着脑袋回头,这个角度很考验腰的灵活程度,她说:“我有钱。”
路栀转过身,给他细数:“那个写字楼一个月的租金差不多有小一千万,到现在除了花费,我卡里还有四千多……”
“四千万够干什么?”他说,“你可以刷这个,这个没有限额。”
路栀:“那我岂不是可以把你的财产全部转移?”
“可以,”他说,“但是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我的钱本来也是你的。”
“……吓吓你。”
“我还没这么不经吓,”傅言商气定神闲,说到能掌控的范围,他就放松许多,“你花光了我也能赚,况且,”他顿了顿,“要花光,也挺难。”
“收下了,”路栀说,“拿去做游戏。”
“……”
“拿去养五个野男人,”他平静陈述,“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用途么?”
路栀:“再买一百套维密限定款?”
他微妙地暂停。
路栀心说这个用途你又喜欢了是吗。
她颇有微词:“你这样显得……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很随便。”
他品了品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应该是是喜欢了,毕竟这句话听起来是一种很让赠送人愉悦的赞誉。
“哪里随便?”他似乎陷入回忆,“那晚的生日礼物很不错。”
“……”
“…………”
“我们说的不是一件事情,”路栀说,“我在讲情怀,你在上高速。”
“我指的是那个糖饼。”
“……最好是吧。”路栀尝了一口奶油,绵密的草莓香混合奶香,入口即化,像液体冰激凌。
她继续切蛋糕时,听到傅言商开口。
“昨晚你说,我娶了谁都会对她好,那时候来不及说更多。”他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起码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你,剩下的一切都不会成立。我那时候说的不是,意思是——”
“路栀,我不是和谁结婚,都会希望她爱我。”
我不是,和谁都会结婚。
……
她手上动作顿了下,没掌住力,猛然切斜了一块,草莓果酱的夹心顺着淌出来,像被奶油包裹的真心倾泻一地,沾在锐利的刀锋上,泛出点点红。
这是猝不及防切出来的东西。不止是蛋糕。
她不敢和他对视,如同害怕去确认某种假设成立,但他的目光太直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怎么建立一段他想要的亲密关系,这一直都不是她的强项。
她点点头,说知道了。
“好了,”再多说怕给她压力,他给她一点私人空间,“傅老板还在楼上,你给他送块蛋糕过去?”
原来没走。
她问:“是在陪快点慢点玩吗?”
“嗯。”
她装好第一盘,有点颠覆地上了四楼。
傅诚正在拿逗猫棒逗狐狸,玩累了,坐在一旁休息。
路栀抿了抿唇:“您怎么自己上来了?”
“我想着给你们留点空间嘛,我待那儿干什么。”
说完,傅诚尝了口,有点意外:“这个味道不错啊,还有夹心。”
她出神:“这不是您订的吗?”
“不是啊,我准备去定一个,小池跟我说正牌老公已经先定了,我今天路过,就顺便拿了。”
她噢了声,过了半晌,想起什么似的开口:“他再不走会不会晚?”
“什么?”
“我看他……不是有个机票,要去美国,谈收购吗?”
“哦,这个啊,”傅诚道,“机票是那边给他寄过来的,还说要亲自去接他,总而言之有个态度嘛,不过他要过去,肯定还是私飞方便一点。”
“我也猜到了。”所以她也一直在想,他怎么还没动身。
路栀:“再不走他今天要到不了了。”
傅诚笑一笑,看她:“他不去了啊。”
路栀怔了下:“为什么不去了?”
“我那天跟他说了,他说你要过生日,你没发现他这几天特别忙吗?”傅诚放下手里的盘子,“不打算过去之后,很多事就要在线上做,多出来很多流程,整个融盛又是一套周密旋转的齿轮,大家各司其职,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工作,再怎么分给手下的人做,他自己要做的也会变多。所以就变忙了。”
“不过昨晚美国那边派人飞过来了,组了个酒局算是收尾,他也有惊无险在你生日之前全部搞定,免得当天出问题。”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一个一个,砸得她头晕。
路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傅诚拍拍她肩膀:“好了,赶紧去吃蛋糕吧。”
路栀在三楼的阳台来回踱步, 咬住下唇,很是纠结。
虽然很高兴他会腾出这一天的时间,但愧疚的是……
“怎么不过来?”
她转头,傅言商正站在阳台门口。
路栀踟蹰,还没想好要怎么说,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对不起。”她承认得很快,头埋下去,像个自觉理亏的小鹌鹑。
他顿了顿:“让我听听,什么事值得让我太太这么正式地跟我道个歉。”
“我不应该误会你,”路栀双手合十,“不应该觉得你不知道我的生日,或者明知我生日的情况下还毅然决然跑去美国开会,所以……”
他中断:“你怎么知道开会的事?”
路栀嗫嚅:“我看到票了啊,一开始以为你有可能不去,但是后来你又带回家了。”
“那个是祖宅的人以为我要用,给我送过来的。”
傅言商:“你这么聪明,就没有想一想,就算我要去,也是坐私人飞机?”
“我想了啊,”她理不直气也壮,“所以我不知道你什么要走,我就打算出去散散心,谁知道你又一直在,一看到你就一直又想到这个事,想要不敢说地别扭了好多天……”
他本打算等她说完,但这次实在没有忍住。
“你说什么?”
路栀被卡了一下:“嗯?”
“想要,不敢说,是什么?”他问,“你想要我陪你过生日,是么?”
她现在有点像那种,不知道哪里解对了、但就是选中了正确答案的考生,站那儿微一迷惑,然后道:“是,是啊。”
有哪里不对吗?
有一块什么终于倏然落地,他长长叹出口气,失而复得的心跳重新再胸腔中充血活跃,她是需要他,她在需要他。
“那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说?”
“我说不出口。如果小时候每一次伸手都没办法得到蛋糕,那长大了,就没办法再伸手了。”她不知道怎么比喻,“你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可能其实会这么想,你以前看到的,也许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像,你可能一开始是因为我觉得我很乖巧,所以愿意满足我的一些要求,那如果我不乖巧了呢?让你留下陪我过生日就像一块巧克力,小朋友知道自己是因为听话所以得到了这块巧克力,但是如果一旦主动开口去拿,就不再听话,那还能得到这一块吗?”
她尽量比喻得通俗,因人的性格这个课题本来就弯弯绕绕,三言两语很难说清:“如果我一直让你看到的是我的假象,但这个想法却是真实的我,那我一旦开口,不就颠覆了吗?”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
但是……乖巧?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很乖巧?
她恐怕都不知道,他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但现在,这点小事并不重要。
他清晰地看到了一扇突破口,开在这几天几近耗至干涩的土地上,那是他一直感受到的一面墙,是她竖起的防御机制,是她的很多秘密,是她偶尔的欲言又止,是她的顾虑。
他忽然很感谢这场乌龙,如果不是误会,他大概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面对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路栀还在碎碎念:“而且那时候也考虑到结果,让你去吧,我没办法装作很不在乎地让你去谈案子别管我死活;让你不去吧,小小一次生日,其实也没必要,肯定还是这个收购更重要……”
“不会,”他说,“我觉得,你的生日比较重要。”
她知道这种时候,100%的男人都会开口说这句话,至于他们实际怎么想的——生日到死还能过六十次,收购就这一次,哪个更重要岂不是显而易见,她不是这么分不清的人。
不过说了总比装死好。
“你真实是怎么想的,下次可以直接告诉我,不需要直接给我一个结果,”他说,“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纠结,你的想法,你想没想清楚,都可以告诉我,人生有时候重要的不只是结果,还有过程和沟通。”
路栀讪讪:“那你要觉得我无理取闹呢……”
“那只是你自己这么想,我没觉得。”
“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你可以把它们当成一些乐趣,或者,情趣。”
他说:“一潭死水、四平八稳的生活,也没什么意思。”
——从他养宠物也能窥见一斑。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像你说的那样,有些藏着,有些不说。”
路栀又开始比喻,试图让这个道理更好理解:“好比我是一支冰糖葫芦,如果我藏起来,那就只有外面甜甜的糖衣,怎么尝都是甜的,不是更好吗?”
庄韵就希望她做一支全是糖衣的葫芦。
草莓冰糖像是赌博,好吃的很惊艳,难吃的酸到透顶,全靠糖衣撑着,还不如不要吃。
“那你总得给我看看,敲开你这层糖衣,里面的草莓是什么味道。”
她问:“万一很酸呢?”
他说:“万一更甜呢?”
二人回到屋内,没一会儿,李思怡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李思怡:“老公不在家?速来畅宜路108号唱K,185+白皮帅哥恭候你的到来。”
路栀抬头,和傅言商对上视线。
片刻后,她诚恳地回复:“不用了,我不喜欢男的。”
傅言商:“……”
李思怡:“赶紧来!快点,刚打你电话半天没人接,我在这等俩小时了,布置得巨好看,巨出片,发朋友圈能钓五个吴彦祖。”
路栀看他,这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想去就去。
一刻钟后,路栀在包间的沙发上坐下,顶着一头闪蓝的灯光问:“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一米八帅哥?”
沙发上,五个等身玩偶排排坐,全是游戏男主。
路栀:“我出来过生日还要工作???”
“都好说但是,”李思怡倾身,“你老公他妈的怎么过来了?”
路栀:“他来抓我出轨这样我净身出户他可以拿到全部的钱——”
脑袋被人敲了一下,她泪眼盈盈地捂住,抬起眼,听到他说:“先走了,你们玩。”
“结束给我发消息,来接你。”
包间门被关上,李思怡这才凑过来:“我也不敢真给你找啊,万一被你老公知道了,你是安全,我家还有活路吗?”
路栀:“我也没让你给我找。”
李思怡拍拍胸口:“但我心里有你。”
“你跟网恋对象怎么回事,”路栀叉一块苹果吃,“昨天还听到你叫他。”
“分手了,他死皮赖脸缠着我,OK?”
“拉扯是吧,”知道李思怡最爱搞这个,她没多说,“人家还是脆皮男大学生,你小心点,别把人玩死了。”
“……”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开放。”
路栀:“你那套给自己准备的飞行棋已经够开放了,姐。”
“行,不聊我,”李思怡说,“早知道你老公陪你过生日,我今天就不当电灯泡了。”
“当一下也挺好,给我点喘息的空间。”
李思怡瞬间兴奋起来:“什么喘息?”
路栀:?
“我们把生日的事说开了,其实他讲的也有点道理,我不能一直不让他了解我吧?之前是觉得没有必要,但现在……好像也到了要进一步的程度,我得习惯的。”
“那就让他了解呗,”李思怡其实想说你老公是什么人,看人他门儿清得很,就你这不谙世事小姑娘在他面前能有什么秘密,但看路栀一脸郑重,又不忍心扫她的兴,遂助攻,“你先回去给他看看你以前的毕业册啊什么之类的,从之前开始慢慢聊,会比较好。”
“他万一跟我妈一样,一看到我本性不乐意了呢?”她没有恋爱关系可以参照,唯一对世界的感知来源只能是相似的亲密关系。
“那你就对他使用美人计,我老婆要长你这样,每天回家给我两个大耳刮子都行,”李思怡献计,“你把那个飞行棋玩完,他怎么会不乐意,他爱死了!”
路栀:“…………”
早知道不问了,你是真不靠谱。
飞行棋这个计划不靠谱,但分享一些青春期的过往……好像是个还不错的切入点。
她先回家了一趟,在抽屉里翻出几本相册和留言册,带回了枕月湾。
到家已经九点多,他道:“怎么没让我去接你?”
“我回家了一趟,”她晃晃袋子,“有东西给你看。”
等她洗完澡出来,他已经穿着睡衣靠在床头,将她那些相册悉数拿出,道:“什么?”
“你不是要了解……我吗,真实的我,”她说,“那就先从这里开始好了。”
初中那会儿还很流行写同学录,她抄起厚厚的一本,一翻开,掉出来一个爱心信封。
她毕业之后根本没翻开看,不知道还有这个东西,更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放、又是从哪一页掉出来的,很奇怪地拿起来,字迹已经变得模糊,只隐约有什么喜欢、心动之类的词汇。
她实在好奇,对着光去看笔尖压下的痕迹,半晌后意识到什么,又把信封放到一边,朝傅言商战术性讪笑:“意外,不重要。”
但其实还是很好奇那个消失的姓名是谁。
怎么都没印象了?
翻了没两页,又掉出来一封。
路栀:“……”
傅言商:“……”
她感觉必须说点什么,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他们还挺腼腆的,我都不知道还写了这个。”
“……”
终于,中途短暂安静,最后一页,掉出来一个粘在纸面上的袋子。
路栀轻轻一扯,千纸鹤散了一裙。
傅言商看着她:“分享得很好,下次记得带降压药一起分享给我。”
“不是!”路栀摆手,“应该是因为我当时下课,我哥每天都来接我,凶神恶煞的,所以可能他们就只好把东西藏起来……我哥这人你能看出来吧,他根本不允许我有早恋的可能。”
他道:“但你看起来像是会为了对抗他去早个恋的人。”
路栀微惊:“你怎么知道?”
没想到会猜中的傅言商:“……”
路栀本着求真精神跟他分享:“所以你看,这就是我,我那时候因为被管得太严,我就想要不我去早恋气一气他,我还去侦查了目标,怕挑中的人不想跟我早恋,我还特意选的给我告过白的。”
“……”
她记性实在不太好,但对这件事印象很深:“然后最后差不多有三个,有一个很会打篮球的,一个数学很好拿了挺多奖,还有一个是俄罗斯混血的。俄罗斯混血哎,我那时候第一次见。”
“…………”
路栀:“可惜我对他们都不来电,后来就把这事忘了,没恋成。”
“然后我高一不死心,又准备了一次,我怀疑是我之前设置的没有挑战性,我特意去理科一班,找那种看起来只喜欢学习的人。”
“………………”
“结果看了一眼就放弃了,”路栀沉痛地说,“我那时候才发现,我是个颜狗。”
“说完了么。”
“差不多了。”
“今天就分享到这里,”他说,“睡觉。”
“我还有高中的名册没分——”
他拉被子的时候,衣服隐约被带上来一截,露出匀称平整的肌肉线条,路栀忽然想起来什么:“我听人说,腹肌不充血的时候是软的,是真的吗?”
他正从她裙子上把那群千纸鹤抚掉,又拿起那两封信,捏在指尖,懒洋洋答:“嗯。”
很明显心思不在这上面。
路栀跃跃欲试,更好奇了:“那什么时候是硬的?”
信件打开,看了两行,听到她问。
呼吸停了下。
“做的时候硬,”他道,“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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