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姜狸认为自己的竹马在开玩笑。

刚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们俩还小，甚至还挤过一个被窝。冬天小白虎怪暖和的！他们春天一起放风筝，夏天一起下河摸过鱼,他还见过她摔泥巴里的窘样子,见过她被狗撵得摔了个屁股蹲……如此丢人的一面都被他见过了,他们两个人还怎么怦然心动啊。

但是那天她夸他好看后,虎崽反而显得很消沉，天天去斗兽场也不理她了。每次姜狸要叫住他，他就装作听不见。

她去斗兽场等他，每次看见了她,他就把对面的那个揍得更惨一点；她要是看一半走了，他就更凶了，把人往死里揍。

以至于后来人家都跑来求这位姑奶奶别来了。

于是,再迟钝的人都知道他在闹别扭了。

她悄悄戳了戳他的后背。

少年面无表情地喝水，眼神盯着对面，冷冷地说：“找我干什么？怎么不去找你的男主角去？”

姜狸安慰他,她只是和他太熟了，所以才会对他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嘛。

他不说话了。

隔了好一会儿后，刚刚才结束了一场恶斗的少年就突然间凑了过来。

扑面而来的少年气。

阴鸷而凶悍的眉眼侵略性极强,逼近了她的唇：

“姜小狸,你真的一点都不心动么？”

她呆住了。

第一次她发现原来虎崽还怪帅气的。

她下意识地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他搞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去了,喝完水又上场去了。

回家的路上,姜小狸问：“你还真的喜欢我啊。”

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她在他的身边问来问去,得意得像只小蝴蝶,裙摆转啊转。

他伸出手,把旋转的小陀螺定住。

然后面无表情地把她转了个面。

他低下头，盯着她看了许久。

得意的小陀螺突然间发现他在看她的唇。她很紧张地想：她刚刚背着他吃了糖葫芦，他是不是发现了？

就在她以为他要亲上来的时候，少年直起了身。

他说：“上来。”

她困惑地看着高大少年。

他拍拍她的脑袋：“前面有泥巴，背你回家。”

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泥泞雨后的山路走路。

她趴在了小竹马的肩膀上，抱怨着泥巴溅到了她的裙子。

但是她觉得少年的肩膀让她很安心。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从童年闻到少女时代的青草香味。

纸鸢在天上飞。

竹马在等小青梅再长大一点。

09.

十六岁那年，他们两个人闹掰了。

因为姜小狸要去很远的大宗门报名了。

她听说修真界有个天衍宗要招收弟子了。姜小狸忘记了剧情，但是她觉得天衍宗这个名字怪耳熟的，好像就是剧情发生的地点！

少女讨厌平凡普通的生活，她厌倦了天天捣药的日子，搬着小板凳撑着下巴看着天上的小鸟。她的心也飞呀飞呀，飞到了遥远的天衍宗。就像是很多年前渴望着收到魔法学校邀请函一样，姜小狸憧憬着非同一般的人生。

她算了算自己积攒多年的灵石，想要去天衍宗报名。

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因为师父在给姜小狸收拾行李了。

姜狸却没有想象中开心，她坐在地上清点自己的东西的时候，一转头就看见窗外站着的高大的少年。

寒风中，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手里的行李。

“姜狸，你不要我了。”

“我也、我也不要你了。”

少年转身就走。

她要追，撞上了关上的大门。

……

夜里，她变成了猫悄悄探头，发现小竹马躲在房间里。

阴郁可怕的大反派，此时还是个少年，用手背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背过身去。

她不敢进去，蹲在门口蹲了半个晚上。

他出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丢下了很大的一袋灵石。

嘭地把门关上了。

她低头一看，发现他把自己所有的灵石都给她了。

姜小狸抱着那袋灵石，心里酸酸的。

10.

在她预定启程的那一天，他没能去送她。因为那个时候，他修炼的邪法开始反噬了。他在一座隐蔽的山洞里等待着疼痛过去，那个时候他恨死没良心的姜小狸了，他发誓以后一定把她从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宗门里抓回来。然后杀光什么男主角的。

然而山洞的大门被推开了，找他找得满头大汗的姜小狸出现了。

她看见他就眼泪汪汪地扑过去，让他不要死。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但是实在是疼得很呢，没有力气骂她，就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她。

她伸出了手：“你要是疼得厉害话，就咬我吧。”

他看看她。突然一口咬住了她，然后尖锐的虎牙往死里咬她。

——他想要在她的手上咬个疤，让她走到天涯海角都死死记得他。

姜小狸疼得哇哇大哭。

但是少年却笑了。

他舔舔她手上的印子，说她：“活该。”

……

等到半夜过去了，他终于不疼了。

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既然走了，你还来做什么。”

少年冷冷地说：“不要你来可怜我。”

她突然间小声说：“我不走了。”

他愣住了。

燃烧的噼啪柴火声中，她说：

“我打听清楚了，天衍宗根本不收医修嘛。”

“而且路太远，我攒的灵石还不够多。”

姜小狸很渴望非同一般的人生。

但是呢，当她真的要踏上星辰大海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回头望。

往前，是波澜壮阔的人生。

往后，是她的小竹马。

最后她毫不犹豫地回头了。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你不要你那个男主角了么？”

她不说话了。

她悄悄挪过来了一点，往他的身边靠。

她牵住了他的手。

他不让她牵。

她又挠挠他的掌心。

他低头瞪她。

他们的视线就撞在了一起。

火光里，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们的唇就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回家路上，姜小狸的耳朵红红的，脸蛋也红红的。

她十分多此一举地解释道：

“我真的是不小心地撞上去的。”

“玉浮生，我不是故意要亲你的。”

少年停下了脚步。

“姜狸。”

“嗯？”

少年的声音沙哑好听：“我是故意的。”

11.

青梅竹马，平淡普通地过完这一生，也很好嘛！虽然没有波澜壮阔的故事，但是和小竹马一起压马路、放风筝，生活还是很幸福的。

姜狸不再想着自己是穿书这件事了。她仍然追着小竹马跑，让他背着走过泥泞的山里，看他打架、帮她缝裙子。

小竹马会绣小狸猫了！

当然了，代价就是她得亲他一下——他才会在白天把人揍得爬不来后，抽空帮她绣那只黑色的小狸猫。

但是就在姜狸以为生活会平静下去的时候，意外来了。

十九岁那年，虎崽被人认出来了。紧接着，妖王开始派人追到了这座宁静的小镇。

一个雨夜，少年风尘仆仆地打开了姜狸的门：“姜狸，我的仇人要找上门来了。”

姜狸以为是当年那个虎骨泡酒的偷猎贩子要来剥虎皮了。就要收拾东西和他亡命天涯。

但是他却把她按在了对面。

这天夜里，雨声中他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的敌人强大至极、难以战胜，是整个妖族的王。他告诉她，他的前路茫茫、未来危险至极。

他知道姜小狸听到了会很害怕。

她胆子最小了，小时候街头小混混收钱她都要主动交保护费。

——虽然，他知道也许她会后悔救了这么一个大麻烦。

但是他不想要连累她，想要她被吓住，离他远远的。

少年怀着和她诀别的心情。

结果姜狸一听：什么，父母双亡，豪门恩怨？

姜小狸的表情逐渐凝重。

她就说机缘为什么迟迟未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抓住了他的手：“浮生，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男主！”

他缓慢地低下头：“……”

所以，只要告诉她，他父母双亡、仇人位高权重，他就可以当她的男主角了么？

12.

他是在自己的行囊里翻出来一只猫的——因为来不及把她送回去，不得不把她给带上了。

于是，青梅竹马鸡飞狗跳的逃亡路开始了。

大反派经历的血雨腥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们时常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就要马不停蹄地逃跑，逃亡路上他死死把小狸猫揣在怀里。

但是姜狸非常笃定，他肯定是她的男主角，他们拿的肯定是甜宠剧本。

她鼓励他：“不要怕，掉悬崖会得到秘籍！”

她鼓励他：“不要怕，被追杀一定有人来救！”

她鼓励他：“坚持下去，戒指老爷爷就在不远处！”

少年抬头，擦擦脸上的血，狼狈地问她：“姜小狸，你就不觉得我们运气有点差么？”

她一脸脏兮兮地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

“因为这是低谷，我们马上就要迎来人生的大高潮了！”

少年失笑。

隔了一会儿又抱怨：“这都是第几次低谷了，我要没力气了。”

她亲了他一下。

奄奄一息、好大一只的少年立马坐了起来。

……

有一次，他们都快要死了。

他问她还认为他们拥有那个什么主角光环么？

她抬头亲亲他的下巴和鼻子，笑眯眯地说：

“就算死掉了，一定是前传。”

“我们还有来世。”

他把她抱在了怀里，呼吸着她的气息，眼神狠戾地注视着前方的追兵。

姜小狸拥有无敌的自信心和永远向前的勇气，她永远不会低落、失望。

他拥抱着她，就像是拥有了永远不熄灭的力量。

就这样，跌跌撞撞、一路坎坷，他们都走下去了。

……

12.

再后来，逃亡路就变成了复仇路。

姜狸同志就像是一个成功学专家，每天乐此不疲地给大反派灌鸡汤。

他好不容易闲下来想要亲亲姜小狸，她就会在床上问他：

浮生，三十年河东，三十河西！

天道酬勤，今天，你努力了么？

玉浮生：“……”

他不得不三更灯火五更鸡，在成为妖界的阴影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少杀一个敌人都要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不够努力。

就这样——

三年速成不归墟，五年进化大魔头。

渐渐的，他发现了自己的性格偏执、手段狠辣，而且运气奇差无比。一点也不像是姜狸说的气运之子；而且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问她：“姜狸，如果你认错人了呢？”

姜狸说：“怎么会呢？”

因为这个答案，玉浮生耿耿于怀、心情下沉。他知道姜小狸从小就念叨着什么男主什么剧情的，他觉得姜小狸后来对他那么好，大概就是因为他是“男主角”。

他心中低落，问她：“你就那么肯定？”

此时的小竹马已经黑得要命，已经开始盘算着海底捞针，抓出真正的男主来个瞒天过海、冒名顶替了。

结果，姜狸看了看他，理所当然：“因为我喜欢你呀。”

——姜小狸是女主角，她喜欢的人，当然是男主角了！

他愣住了。

她回过头，发现他耳朵红了。

他扭头，批评她：“这么肉麻干什么？”

她凑过去开始在小竹马耳边喜欢喜欢地碎碎念。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如果有人看见了他的本体的话——

这只大白虎一定在慢悠悠地摇晃着尾巴。

13.

在姜小狸的鞭策之下，很快，他就成为了十三墟的主人。

人人都害怕他。说他掏心挖肺、薄情寡恩。提到他的名字几乎能够止小儿夜啼。

小竹马一日日地变得成熟、强大，而且十分阴鸷。

——但是还是会帮她缝裙子嘛。

现在她故意在裙子上勾个口子，他甚至可以熟练地替她绣上一朵小花花。

姜狸的里衣都是他亲手做的！

于是，姜狸浑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姜狸说：“接下来，我们就要带领妖界走向繁荣富强了。”

小竹马诡异地看了她一眼。

他平静地点点头。

和她青梅竹马多年，他已经能够秒懂姜小狸的所有脑回路。

其实他已经有预感了：他应该、可能、大概是个传说中的大反派。

姜小狸可能真的认错人了。

尤其是在某一次把别人的头熟练地拧下来的时候，看见了浑身黑色鬼气眼睛发绿光的自己，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但是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

大反派决定做一件好事：在妖界开个慈幼园，让所有“父母双亡、血海深仇”的少年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14.

很多年后。

有一天，姜狸终于记起来了——

她穿的是一本青梅竹马的虐恋小说。

难怪她没有女主光环！

男主角还要去修无情道，要杀妻证道！

她看了看在灯下给她绣荷包的大反派——

是他。肯定是他没错了。

她就知道乱捡男人回来要倒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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