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雨,山间云光互挽,白雾铺路。
一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
风卷树叶如衔枚疾走,呼啸不绝。马车内却半点风都吹不进,不但铺着厚厚皮毛,还放了暖炉和小桌。
装点得十分舒适温暖。
少女趴在桌上小憩,许是炉火太热,她的云锦襦裙大袖拢起,露出半截手臂。
明明周身一派富贵,手指却覆有薄茧。
她蹙着眉,睫毛偶有颤抖,睡得并不安稳。
林溪猛然睁开眼睛,缓了片刻便抓起桌上温酒,猛灌了一口。
她做起了那些奇怪的梦!而且这次的梦竟还前所未有的明晰!
仿佛一条丝线把散落的珠子都串联了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自己原来是个穿越的?
这事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林溪的父母,更准确地说,她的养父母是周国西边一家普通军户。
养母在村口捡到了林溪时,恰逢她亲生女儿病疫,便心生爱怜,把两岁稚女带回家抚养。
可惜天不假年,慈爱的养母两年后便因病去世。
林溪的养父是军队里的百夫长,为人刚正不阿、不懂变通,和亲戚、上司关系处得一般。
在她五岁那年,养父战死后人走茶凉,家里一度难以维系开支。
兄妹俩三天饿四顿也是寻常,最后连住的地方都没了。只能凄凄惨惨地借住在宗族祠堂。
直到林溪十三岁,兄妹存到钱修葺旧屋,搬出了祠堂。
眼看好日子刚有苗头,西边又开始打仗了。
时下推行世兵制。士兵之家列为军户,与普通民户分籍造册。
军户世代出兵,父死子继,兄终弟及。(1)
林溪毫不怀疑,就凭她兄长的身体素质,去参军铁定要埋骨战场。
说来也怪,军户家居然养出了个天冷便三好两歉的弱质书生来。
挑了个日子,林溪她麻翻了她大哥,自己拿上军贴出了门。
女扮男装对她来说不难,周国打仗这么多年,青壮年一茬一茬地死,和她同批的新兵,连十岁的少年都有。
一个个似发育不良的野菜,脸糊着好几层灰。这些人活不了多久便会战死,没必要也没法分辨男女。
从军两年,林溪从伙头兵一路升到先锋,原本也算前途尚算光明,却意外接到了一项十死无生的任务。
——去刺杀敌方将领。
夜黑杀人夜。
面对如此让人挫骨扬灰的差事,林溪很快拿定主意。
跑,必须得跑。
她离家时曾留了一封书信给兄长,承诺过会全须全尾的回家,自然不会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仕途升迁。
当死士是不可能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当死士的。
林溪心中自有谋划,却没想到发生了点意外。
最后去的那队人几乎全死了,只有她找到机会,跳入旁边的大河逃了出来。
躲过弓箭手放的几轮箭,在河里漂了一天,林溪被一支路过商队从河里捞起来。
也就从这里开始,林溪开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最开始,她怀疑自己脑子进水后坏掉了,咬牙拿出银子,去找大夫看病问诊喝药。
等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顾不得治脑子,林溪便准备起身去找她大哥。
她还未来得及走,一队人先找上门来。
带头的男人目光沉沉,脸上堆着笑也压不住眉宇间的鸷狠。
双方一照面,林溪便看出这人手上沾过无数人命。
对方自称是她舅父的心腹,而她是林家多年前走丢的孙女。也是那位当今权倾朝野,战功赫赫的英国公亲外甥女。
她的父母已经过世,她还有个十三岁的胞弟。
两家都找了她许多年,他们再三确认过身份已无疑,这次是特意来接她回去的。
林溪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亲生父母另有其人!
而且这一切居然和那些奇怪的梦对上了!真有人来接她去京城!并不是她想发财想疯了,做梦都想变成了有钱人!
在回京城这一路,林溪一直断断续续做梦,直到刚才梦中惊醒,她终于想起来她是个穿越的!
还穿到了一本曾经看过的。
在这本书里,女主苏漾漾是林家养女。
而她,是书里的怨种女配。
在外流落多年,成长于荒野乡间,被寻回后因为没有见识被高门世家子弟耻笑。
她还没有自知之明地爱上了信王沈重霄。
男主角的沈重霄只爱苏漾漾,本就敏感孤僻的女配越发疯狂,多次陷害他心上人。
后面如愿以偿嫁入了王府,那也不过是因为沈重霄是看重她舅父的权势,这才虚以为蛇。
婚后从未踏入她房间半步。
几年后,沈重霄用她的“嫁妆”登上王位便卸磨杀驴,一杯毒酒赐死了她。
更是斩草除根灭了九族。
想起一切的林溪人都麻了。
就你们男主,能别动不动就去嘎人满门?
难怪这么多年来,她永远点儿背,又永远紧急关头闪避成功。
既要苟着,又要活着,原来是搁这儿等着。
他爹的,她是主角爱情重要的祭品,自然不能够提前下线。
而作为工具人,出场旁白一句“在外流落多年”,概括了她真实经历过的十六年。
也许是已经穿越太久,林溪上一世的记忆很模糊,甚至于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是干什么的。
不过眼下既然洞察这一切,她自然不会当男女主爱情祭品。
她现在有钱有闲做什么不好,何必去蹚浑水。
用她的血酿成美酒,庆贺他们绵绵醇醇的刻骨铭心。
*
马车停在路边小憩,仆从纷纷拿出干粮果腹。
单武轻扣车窗,询问道:“大小姐,这里离京城还有30里地,不知道是去客栈休息,还是连夜进城。”
“能赶得及进城吗?”
“戌时五刻关城门,应当可以。”
林溪没有犹豫:“那继续赶路吧,入城后再好好休息。”
单武应声说好,心下松了口气,他也盼望能早点入城,避免节外生枝。
他会询问,是考虑到大小姐风尘仆仆赶路一天,留宿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上午去林家拜见长辈能更体面。
没想到大小姐根本不在乎,比他更不拘小节。
单武能被国公爷派过来,不同于他粗犷的样貌,他做事十分细心。
来京城的这一路,他对这位流落在外的大小姐,算有了一些初步了解。
他向来被国公爷夸赞有主见,这次倒觉得不好说。
不好说,一个流落在外的小姐,竟有几分国公爷年轻时的风范。
不好说,这对于一个闺阁待嫁的在室女,是好是坏。
过了城门,马蹄继续“哒哒”不停,转眼到了京都繁华街道。
天色已暗,桥上人头熙攘,路上有各色小贩叫卖,酒肆酒楼灯火照天。
前方围了圈路人,似有事发生。
道路拥堵马车过不去,只能被迫停在一边。
单武去查看情况,片刻后便过来回禀:“前面有人起了争执,还有就是……二公子也在。”
他几句话便说清了大概经过。
要论起来,他们姐弟的父亲并非林家嫡出,而是妾生子
当年只是林家不受重视的一个庶子,当年娶了个普通妻子。
谁也没想到,他娶回来的妻子,却有个相当厉害的大哥。凭着军功步步高升,最后成了大权在握的英国公。
如今虽然夫妻虽然早已过世,但林家这些年能顺风顺水,便多有依仗英国公这个靠山。
国公爷无妻无子,林彦是他唯一的外甥。
有这层关系在,林彦虽然父母不在,又不是嫡出,但在外面却比林家嫡出几位公子还有面子。
他年纪小,身边聚集的又全是吹捧之人,性格养得跋扈骄纵,从小便喜武不喜文,只对纵犬扬鹰诸般玩耍推崇。
国公爷常年打仗不在京城,家同辈的人便常拉林彦当大旗胡作非为。
如今他小霸王的名声倒是有大半这些人的功劳。
今天本来是林家一位表少爷与人起了争执,拉了林彦来当出头鸟。
两人竟把那人绑在树上,当众羞辱奚落,引来路人驻足围观。
还有机敏的商贩见这边人多,特意跑来叫卖……
这不又是人又是推车,路就被堵住了。
林溪抬手撩起车帘,一眼便看见站在树下的少年。
黑色的靴,一身绿色衣装,高高束起马尾,剑眉凤目肆意张扬。
“挺人模人样的,看不太出来他脑子这么……小众。”
毕竟是自己弟弟,不能太直接说蠢。
单武:“……”
林溪回忆了下这熊孩子在书里的结局。
被爱慕苏漾漾的男配,锁住琵琶骨当药人,天天被灌毒药,饱受折磨却想死也死不了。
想到这里,她看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怜爱。
“既然是我弟弟,也不能不管。”
单武认可地点头:“大小姐说得是,同胞姐弟自然要相互关照,我也时常记挂我弟弟。”
马车经过的瞬间,林溪拿起鞭子。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长鞭甩出势若千钧,一把勾住了少年的腰,把他凌空卷起。
就这么被攒上了车。
哪怕地上铺着厚厚皮毛,林彦也被砸得眼冒金星。
他当即挣扎大怒道: “哪家的王八羔子竟敢暗算小爷!我要扒了你的皮!”
林溪盯着人,慢悠悠道:“啧,和你一家的,小王八。”
单武:“……”
单武别过脸,不再去看。
不好说,反正他和他家兄弟可不是这样的。
话又说回来,国公爷忙于镇守边关,也许这次总算能有人管管小公子。
只是手段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粗暴。
马车在一众人目瞪口呆中,绝尘而去。
林溪开口吩咐:“去国公府,不去林家了。”
车夫应声说好,前面路口改变了方向。
林彦早就收到消息,流落在外多年的姐姐已经寻回,不日会来京城。
听她这么说,眼下他又看到了舅父的几个心腹,顿时明白过来眼前的人的身份。
他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虽然很生气,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喂,我说你是不是有病?”
“你要骂人啊?那我就不给你松绑了哈,嘴也得堵上。”林溪掏出了一条丝巾塞入了对方张大的嘴。
等做完了才笑眯眯地说。
林彦嘴抬头:“呜呜呜。”
你这个混蛋!小爷饶不了你!
林溪看着他:“你自己嚣张跋扈就算了,别人做坏事也抢着背锅?”
后面她被诛九族,诛的可全是舅父这边的人,林家一点牵连没有受,连着油皮都没破。
还因为有个好养女,受到不少赏赐。
林彦瞪着眼睛:“呜呜呜。”
你这个大混蛋!
马车到了国公府,林溪坐下刚喝完一盏茶,就有小厮进来通传。
林家派了人来,说是来接她和林彦回去。
一家人正等着她团聚呢。
啧,这反应倒是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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