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是万籁俱静的寂。
唯有宋瑾砚似感觉不到厅内快要凝固的空气,修长指节将婚书推至紫木圆桌的正中心。
“婚书从未指定两家婚约人选,既是如此,夭夭嫁我也合乎礼数。”
他说话带着点独特的腔调,舒缓温和,颇有些游说人的味道。
时老和两位舅舅的注意力当即便转到了桌面的婚书上,几人眉头一皱,顿时觉得大事不妙起来。
这婚书,的确从没指定是谁和谁的婚事啊!
是大家先入为主,觉得孙子辈里合适的只有明荔和宋成睿,谁曾想还有如今这一茬!
时老突然没话说了,左看看右望望,索性装起糊涂起来:“哎,这事我一人也做不得主。”
“这还得你们两家一起商量…”说话间,又把皮球踢回了宋,明两家。
苏秘书看得一愣一愣的,心中直呼老狐狸,刚刚可不是做不得主的模样。
宋瑾砚笑了笑:“您说的是。”他掀起眼睑,温和看向对面的少女:“这一切,我都尊重夭夭的意愿。”
两句话,四两拨千斤地,将话语权全部放在了明荔身上。
一旁还在状况外明荔,则惊于宋瑾砚的执行力。她和他,好像还没谈拢吧?
她心跳快了些。
万一,万一宋瑾砚在给她挖坑怎么办?
“我…”明荔刚开口说一个音节,宋瑾砚垂着眼,手指摩挲着茶盏手柄,缓声道:“夭夭嫁给我,宋,明两家的合作还能继续,而我也能给她大房给不出的尊重和地位。”
“同时,联姻能助我牵制大房。”
宋瑾砚绝对是一个很好的说客。三言两语,让明荔悬着的心立刻便放了下来。
原来只是为了利用她牵制宋家大房?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举两得吗?
明荔美眸闪烁着灼灼的光,正要开口,外公已经冷声道:“宋先生,恕我直言,我不希望我外孙女的婚姻是一场利益交换。”
不外公,你先别说话。
明荔忙握住外公的袖子,“其实也不全都是利益交换…”
时老眼皮突突跳两下,耐着性子看向外孙女,皮笑肉不笑道:“那是?”
明荔突然就哑巴了。
是啊,那是什么?
她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朝宋瑾砚的方向看去,示意他赶快接话。
宋瑾砚定定望着她,眼尾微微上翘,应得从善如流:“是我的一些私心。”
这话点到即止,配合着他低沉的语调,倒显得异常缠绵悱恻起来。
明荔张了张唇,这下是真的哑巴了。
他这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两人一个凝眸,一个低头,厅内众长辈面面相觑,目光转了个来回。
得,这是看对眼了啊…
就在这时,宋瑾砚垂首,修长指节握起毛笔,顶着众人的视线,在婚书空白的地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迹入木三分,锋芒毕露。
写完,他放下笔,将婚书和笔推至她的面前,极为正式地说:“若是夭夭不愿意,撕了便是。”
姿态谦逊,礼节周到。
这下时老没话说了,两位商场上咄咄逼人的舅舅也难得沉默。
明荔隐隐感觉到了所有人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她垂眼,心中突突跳了两下——
婚书这么正式,若是签了,以后还能退吗…?
又朝宋瑾砚看了看。男人眉目疏朗矜贵,一派淡然,安静等着她的答复。
明荔顿时觉得自己想太多。宋瑾砚看起来就不是会和她纠缠的人…
想通后,她便当着众人的面拿起笔,坦然道:“我愿意试试。”
明荔用不惯毛笔,字体是偏幼态的圆,这就使得“明荔”二字软趴趴杵在“宋瑾砚”旁。
明大小姐难得羞愧,快速把婚书推到宋瑾砚面前,“快收起来吧。”
男人低眼接过,看了眼字迹,眸中是淡淡的笑:“好。”
又道:“外公,舅舅,谢谢你们的信任。”
时老爷子:?
大舅舅&二舅舅:?
…谁让你这么自来熟了?
不等他们说话,宋瑾砚却已经郑重地将婚书重放回木匣,不紧不慢地说:“过几日,我便会带夭夭回京城,将这桩事定下来。”
时老爷子心中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大事不妙。
夭夭年纪小,容易被宋瑾砚的皮囊迷惑,怎么自己也就这么草率地答应了?!
“等等,”他开口便要找茬,却发现——
婚约是外孙女亲口应的,名也是外孙女亲手签的,竟拿不出宋瑾砚半分错处。
哑然半晌才道:“这件事夭夭父兄还不知道。”
宋瑾砚眼尾上挑,笑看着明荔,慢悠悠道:“到时候夭夭会帮我的,对吧?”
他态度陡然亲昵,蛊人得很,明荔脊背像有电流爬过,大眼睛挪开,也不知该说什么,竟囫囵便点了头。
时老眼皮猛跳两下。
人生头一次觉得,这外孙女是白养了。
出于礼貌,中午时老留了宋瑾砚吃饭。饭后,宋瑾砚提出离开。
明荔懒洋洋送他到门口,正要晃着脚步回去,宋瑾砚喊住她,不动声色地说:“夭夭,不带我在宜城看看吗?”
听到这话,懂事的苏秘书忙转身去外院开车,留下站在内院的二人。
明荔眼睛一亮,猜测宋瑾砚肯定有事要和她单独谋划。
忙应道:“好,你等我去拿包。”
宋瑾砚颔首。
厅前的时老便眼睁睁地看着明荔蹦跳着回来,拿过包便欢快地往外跑:“外公,我出去一趟。”
还来不及反应,大门在眼前“砰”得一声关上。
只留时老爷子一口茶含在口中,咽不下吐不出。
-
轿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公路上。
明荔坐在宋瑾砚身侧,人生头一回体会何谓如坐针毡。
真皮座椅纤尘不染到连脚踩在上面,都生怕落了灰。
明荔悄悄睨了眼身侧的男人,整洁干净得西装看不见一丝褶皱。
该不是有洁癖吧?
车窗上,女孩脸上的表情生动变换。宋瑾砚再难装作不知:“有什么问题吗?”
“没。”明荔实诚道:“单纯觉得车很干净。”
她眼珠黑白分明,像是一汪能看见底的湖水。
生气起来,也格外动人。
“不算。”
明荔:?
宋瑾砚起了逗弄的心思,慢悠悠道:“夭夭不记得了?”
明荔:??
“车牌上还有两个脚印。”
明荔:“……”
她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想发作,又发现自己占不了理。
索性一别脑袋,气闷地盯向窗外。
宋瑾砚望着她拒绝沟通的后脑,恍觉似曾相识。思索半晌,想起母亲养的那只布偶猫。
一逗就炸毛,娇蛮得很。
但耐心哄一哄,又会不记仇地往怀里钻。
“夭夭。”宋瑾砚气定神闲地把玩着左手上的扳指,突然问:“你的马很漂亮,它有名字吗?”
她的马,当然漂亮。
明荔不自觉抬了抬下巴,横过眼,可有可无地应他一句:“有,荔枝。”
“荔枝啊。”宋瑾砚手肘撑在窗沿,凝眸看她雪白面颊,低低道:“世间珍果更无加,玉雪肌肤罩绛纱。”
“夭夭很会取名字。”
他到底是在说马还是…?
明荔撩了下头发,挡住莫名发烫的耳垂。唇角止不住上扬,语气却故作淡定:“哪里,随口一取。”
“不知今天可有机会,让夭夭带我去见见荔枝?”
明荔眼眸亮了亮,望着宋瑾砚,竟生出些苦逢知己的感觉。
她爱马,对同样好马术的同伴自是爱屋及乌。
“当然可以。”
明荔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
前排观听了全程的苏秘书懂事地改道,转弯去了时家马场的方向,同时在心中哗哗记笔记。
不愧是自家boss,能文能武还能哄祖宗。
-
明荔牵着荔枝,和宋瑾砚并肩站在草地上。
春日午后的太阳格外和煦,照在少女如凝脂般的肌肤上,白得发亮。
明荔抬眸看他:“你会骑马吗?”
“会一点。”
那看来就是不熟练。
明荔略有些得意地抬起下巴,“那我教你怎么样?”
宋瑾砚眼中笑意渐深,“好。”
“那你先过来和荔枝打个招呼。”明荔朝他招招手,“我们荔枝脾气差,不喜欢的人不让骑…”
话未说完,逢人颐指气使的荔枝甩头,朝男人刚抬起的手蹭去。
好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明荔:“……”
宋瑾砚没忍住笑了,似在怀疑她话的可信度:“脾气差?”
明荔尴尬地将荔枝的脑袋推开:“偶尔脾气差。”
瞧瞧你这舔马的样子!能不能有你主人半分气节!
生硬转移话题:“你会上马吗?”
宋瑾砚语气缓了缓,似在犹疑:“或许。”
明荔又懂了。
男人都好面子,他既这么说了,肯定就是不会。
“那我牵你上去吧。”明荔朝他伸出手。
宋瑾砚低眸看她如葱般的细白手指,唇角翘起:“那便麻烦小夭老师了。”
他手是温凉的,如玉般清润的质感,搭上来的一瞬,明荔从脊背酥麻到心尖,她定了定神,手上借力,辅助男人登上了马。
“你是除我之外,荔枝第一个载的人。”
宋瑾砚低头摸了摸荔枝油光水滑的鬃毛,“看来荔枝喜欢我?”
明荔轻哼:“它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带着些慵懒的揶揄。
反应过来什么,明荔美眸睁大,暗道自己话多,默默牵起缰绳,“我先牵你走几圈。”
一路上,除了蹬蹬的马蹄声,都显格外安静。明荔几次想问问“小婶婶计划”,都不知怎么开口,重新咽回了腹中。
却不知宋瑾砚怎么看穿她的,悠悠道:“夭夭想了解一下宋家吗?”
明荔心里虽迫切,面上却不显,矜持点下头:“可以啊。”
半晌,宋瑾砚都没开口。
明荔莫名仰头看他。
“我不习惯这么和人说话,”男人垂眼,下颌线是精绝的弧度:“不如我下来和你一起走。”
“不…不用。”明荔难得不好意思。说好了带他骑马,怎么能让他下来走路。
“那只能,”他顿了下,忽然弯腰,单臂直接揽住她纤细腰肢,轻轻一抛。
明荔连反应都不及,便被侧抱着来到马背上。下一秒,男人身上清幽的檀木香近在咫尺,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笼罩。
宋瑾砚好听的嗓音低低响在耳畔,一如平常般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夭夭上来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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