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乔姆跑回到检票员那里,把票给她,还额外给了几颗子弹的小费。虽然还没到进场时间,但检票员让阿尔乔姆进去了。他悄悄地走过那两个红线哨所,故意不往士兵那看,这样不会他们被记住。然后他直奔舞台,把头探进天鹅绒帘子里。
帘子后面很黑:在不深的舞台上阿尔乔姆可以看到一个亭子一样的建筑,也许那是一个古代的寺庙。阿尔乔姆摸了一下,是夹层板做的。他听到夹层板后传来说话的声音,好像真可以走进去一样。
“相信我,我也想开发一些新的戏剧!我也不是很喜欢现在的节目!但你要明白我们的处境……”
“我不想明白什么,阿尔卡季。我已经厌烦这些糟糕的台词了。如果地铁其它地方还有另一个剧场的话,我今晚就会离开这里去那儿的!天知道,我今天绝对不在状态。”
“别这么说!我能怎么办?我想把欧仁-尤内斯库的《犀牛》搬上舞台。那是一个非常好的剧本。另一个重要原因,这个剧不需要准备衣服,只要准备一个犀牛头就可以了,可以用纸做。然后我意识到我们没法这么做!这个戏剧是关于正常人被极端统治逼成动物的故事。我们怎么能表演这样的戏剧?帝国会以为我们在影射他们,红线也会这么觉得的。这样的话就完了,他们至少会抵制我们,还可能会更糟……还有这些戴了犀牛头的演员……帝国会联想到变种人。他们会以为我们在嘲笑帝国对变种人的恐惧。”
“老天,阿尔卡季。你杞人忧天了。”
阿尔乔姆悄悄上前一步。他看到几个小房间:一个换衣间,一个舞台道具房间,还有一个房间锁上了。
“你以为我没有在搜集新剧本吗?我一直在找!就拿经典《哈姆雷特》举个例子,你是怎么理解的?”
“我?问题是你是怎么看《哈姆雷特》的?”
“问题是我们的红线观众如何看待这部剧!剧情很简单:哈姆雷特意识到他的爸爸被自己的亲兄弟杀了,被哈姆雷特的叔叔杀了,就这样。这让你想起什么来了吗?”(译注:红线总书记莫斯科温杀害了自己的哥哥安德烈,成为红线首脑。)
他们两个人还在那个关上门的小房间里争论,但在旁边的房间里有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在焊着什么东西,阿尔乔姆想当然地把他当成斯金维奇了。
“我不明白。”
“红线之前的总书记是怎么死的?他正值壮年突然就死了!他和莫斯科温是什么关系?他是莫斯科温的大表哥!只有眼瞎的傻瓜才看不出这个暗示!我们想要演这种戏吗?听着,奥兰卡,我们不能去惹怒他们!他们就等着找个借口,红线和帝国都是这样。”
阿尔乔姆站在道具间门口,那个老人感觉到他了,朝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你是彼得-斯金维奇吗?”
突然阿尔乔姆听见大厅里有几个人的脚步声传来,那是靴子上的金属头擦着地板发出来的声音。阿尔乔姆蹲下来,把一只耳朵朝向那里。
“你就是个懦夫,阿尔卡季。”
“我是懦夫?”
“对你来说任何剧本都太冒险了!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演《海鸥》?绝对无伤大雅的《海鸥》?至少我适合其中的一个角色!”
“因为《海鸥》是契诃夫写的!契诃夫!就像是《樱桃园》一样!”
“那又如何?”
“这是契诃夫!不是瓦格纳!我百分百确定我们瓦格纳站的邻居会觉得这是在羞辱他们!他们会认为我们故意选契诃夫的戏剧来鄙视他们!”
脚步声散开在大厅各处。
“你们两个待在大厅里,你们四个到舞台上去找!”外面有人轻声说,“那个带无线电的人一定在这里。”
阿尔乔姆用手捂住了嘴,趴到地上,四处摸索,运气还好,他找到了一个舞台下面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们在找那个带无线电的人,在找阿尔乔姆,那些守卫没有立刻抓住他,他们向安全警察报告了。但愿那个老人不要出卖他!
在小房间里争论的那两个人没有听到脚步声。
“那《欲望号街车》呢?我可以演史黛拉!”
“那部剧的整个剧情都是关于布兰奇的自责和对自我的逃避!”(译注:布兰奇是《欲望号街车》的女主角,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但他丈夫是同性恋,最后自杀。布兰奇被家族驱逐,只能去找妹妹史黛拉。她与史黛拉的丈夫屡屡冲突,还被新男友米奇抛弃。最后被送进了疯人院。)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你听说过元首的妻子吗?”
“那只是一些流言蜚语。”
“我亲爱的奥兰卡。听我说。人们是来看你的,不是吗?他们都已经来了。票都卖光了……我可以拥抱你吗?”
“你这个懦夫!”
“我们只演中立的剧目。你明白吗?中立剧,不会伤害任何人感情的戏剧!艺术不应该冒犯任何人!艺术是用来安抚人心的!艺术是为了唤起人们的良知的!”
阿尔乔姆的手臂已近麻了,他的背都开始疼了。他小心地转过手腕对着光线。他看了下表盘:十分钟后他就得接通无线电,报告迪特玛地雷已安装完毕,然后等待下一步指示。
那个女演员的声音变得更高了。
“你觉得我唤起了他们的什么?”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毕竟,以前演《天鹅湖》的时候,她们都是光着大腿跳芭蕾舞的!可惜我们不能演《天鹅湖》了……我们被告知《天鹅湖》暗示了……现在的形势比以前更紧张了,我们不能激怒任何一边!看你有多漂亮的大腿……”(译注:1991年8月18日,八名苏联高官成立“紧急委员会”,软禁了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试图扭转席卷苏联的改革浪潮。8月19日早上,俄罗斯电视上只有《天鹅湖》的音乐,其它什么节目都没有。随后“紧急委员会”在电视上宣布掌控政权。由于缺乏军队和民众的支持,所以这次行动在72小时内就宣告破产。)
“你这个禽兽!你这只犀牛!”(译注:在契诃夫的荒诞戏剧《犀牛》中,人们在极端统治下人格丧失,都变成了犀牛,主角极力反抗。)
“答应我今天会上台。答应我你会表演的。芭蕾舞团的女孩们马上就到。”
“你和他们其中的一个......老天!你和金卡......”
“胡说八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只是和她讨论一下艺术,但她……你是我的女神,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种小婊子身上?”
“你和我谈论艺术?你这个恶心的犀牛!快老实交代!”
“你知道我是有多么厌恶,厌恶这些中立的剧本,艺术的现状……呃……我想要讨好一边……你明白吗?讨好任意一边。”
“不要这样,没时间了。”
“红线也可以,帝国也可以,至少让一边高兴。”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要再摸我了。”
“还有时间。”
“没有时间了。”
阿尔乔姆听到上面有些动静,有一个人站在小房间外面在故意偷听里面的谈话。离约定的联络时间还有六分钟。“还有时间……哪一边都可以。天哪,谁说艺术一定要是独立的?”
“你胡子刮得我耳朵好痒,阿卡季亚。”
“谁说艺术家一定要饿着肚子?这么说的人一定是蠢货。”
“我同意。你知道我也想要更多收入。这点毫无疑问。”
“你明白我的意思,是吗?让他们来资助我们,让他们做出严格的规定,指派一个审核员,但我们只拿一边的资助。这样我们就可以上演《欲望号街车》和《海鸥》……或者反过来,上演《哈姆雷特》……”
“哦,太棒了!好棒……”
“为了我们的艺术……你和我的……”
“小声一点……”
门外有人敲门。
“晚上好!阿卡季亚-帕夫洛夫维奇!”那个声音粗糙而低沉,阿尔乔姆感觉很耳熟。
“是谁?谁在外面?”
“天哪……”
“哦,原来奥兰卡-康斯坦丁诺夫娜也在这里。你们可以开下门吗?”
“啊……哦!少校同志!格列布-伊万诺维奇!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等一下……稍等。您有何贵干?我们在帮奥兰卡化妆,马上要开演了。我现在就开门。”
阿尔乔姆可以从一个缝里看,他看到了四双金属头的高筒靴和一双蕾丝低筒靴。门打开着。
“哦……发生什么了?当然你没有权力带着枪到这里来……格列布!这是一个中立站。但我们也很欢迎您来做客……发生什么事了?”
“特殊情况下我们可以带武器过来。现在就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况。我们收到警告。有一个间谍躲在这个车站。我们有官方的文件,国家安全委员会签发的。我们知道那个间谍在和帝国进行非法无线电联络,计划破坏活动。”
阿尔乔姆完全屏住了呼吸。他突然回想起来地面上那些潜行者都没带无线电。他找到一个地雷,但没找到无线电。
“你这里有谁拥有无线电设备吗?”
“你去哪儿?站住!出示你的证件!”旁边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抓住他!”
“谁在那儿?”
“我的一个同事,一个技术员,彼得-斯金维奇。”
“你想去哪儿,彼得-斯金维奇?”
彼得摔在地上,叫了一声。阿尔乔姆可以从缝隙里看到彼得跪在地上。阿尔乔姆祈祷着彼得不要朝舞台下面看。他担心彼得会告发他,然后拿着奖金度过余生。
“好了,伙计们,看一看这家伙在房间里堆了些什么玩意儿?”
“那些……那些都是专业装备。我是一个工程师。”
“我们知道你是谁。我们接到一个关于你的告密。你打算发动恐怖袭击?”
“天那!我只是一个工程师!一个技术员!我在剧院工作!”
“带上这个唠叨的蠢货。把他带去卢比扬卡站。”
“我抗议。”阿卡季亚用一种坚决的语气说。
“把他带过去。阿卡季亚,你过来,就一下。”那个声音逐渐离开舞台,但阿尔乔姆还是听得清,“听着,你这个废物。你以为你在包庇谁?你觉得我们没法把你也带走吗?你可以去红线最远端的地方,这里没人会怀念你的。还有你的奥兰卡……你要是再敢碰她一下,我把你的蛋蛋切下来。我亲自来。我知道怎么切。你这个精力过剩的渣滓,去和你那些芭蕾舞女演员睡。要是你还敢瞄一眼奥兰卡,我要你好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混蛋?”
“我……”
“说‘是,少校同志!’”
“是。格列布-伊万诺维奇。”
“很好。滚吧,一边去。”
“去哪儿?”
“随便,快滚!”
阿尔乔姆头顶的地板发出了响声,阿卡季亚在上面无奈地徘徊。随后他嘴里发着什么誓,跳下舞台,一溜烟地跑了。一切又安静了:他们把彼得带走了,那些金属头靴子已经全部离开了阿尔乔姆的视线。
还有更糟的,他错过了和迪特玛联络的时间。
房间门上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听着不太一样,非常自然和熟练,没有一点做作。
“奥兰卡。”
“啊……格列布。格列布,我很高兴……”
“我之前就站在门外面,都听到了,你很高兴?”
“哦,格列布。阿卡季亚在勒索我。他不给我演好的角色,他一会儿用这个理由,一会儿用那个……总是用空头支票来控制我。”
“闭嘴。过来。”
两人热烈地轻吻起来,发出很大的声音。
“好吧。我今天晚上过来。傍晚我要处决犯人。我们要处死几个叛徒。等解决完那些事……我总是幻想着那些美好,我已经快按耐不住了。一定要在这儿等我。好吗?记得穿一条芭蕾舞短裙。”
“我知道。我会在这儿的。”
“记得不能有其他人在。阿卡季亚或是什么其他人……”
“当然,格列布,当然……但……他们是一些什么样的叛徒?”
“我们抓住了一个牧师。他在传教。其他都是一些脱离分子。红线种的蘑菇都坏了,像是某种霉菌。所以有些懦夫开始逃跑了。他们还记得去年的大饥荒。无所谓了。他们跑不远的。我们会杀几个以儆效尤,其他人就会安静下来。好了,这不是你一个女人关心的事。你就好好洗个澡,不要多问问题。别忘了穿短裙。”
“是。”
少校在她背后拍了一下,然后穿过舞台,跳进大厅,走远了,走进了他出场的那片黑暗。
阿尔乔姆还躺在那里,等待着。为什么奥兰卡哭了?她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会把她的阿卡季亚叫回来吗?
奥兰卡开始唱歌。
“To-re-a-dor…engarde…allons,allons…”(译注:奥兰卡这里唱的是歌剧《卡门》中的著名歌曲《斗牛士进行曲》。她唱的这句正是最为著名的那段旋律,可谓是家喻户晓。)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请容许我!为大家带来!莫斯科大大大……大剧院的超级明星……奥兰卡-艾森伯格!”
管乐开始演奏一段悲伤,动听的旋律,奥兰卡-艾森伯格走了出来,她美丽的长腿绝对不属于这个地底的世界。阿尔乔姆从后台看不见她的脸,但光是她的影子就已经无比动人。
阿尔乔姆在后台把电线铺开,对向他认为的特维尔站的方向。他戴上耳机,打开开关。他没时间,也没勇气背着无线电挤开一群观众上到地面去,更何况还要和守卫解释。他就希望信号可以沿着隧道传到特维尔-达尔文站。但愿可以。
“请回话……请回话……”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让他安心了不少。
“哦!潜行者?我们已经在给你的老头量身订做绳圈了。你太晚了。”
“取消行动!请回话!红线没有进攻剧院站的计划!请回话!他们那儿发生了饥荒……他们设置检查站……是为了抓逃跑的人……”
迪特玛发出了一些不清晰的声音,像是在清嗓子,或者是在叹气。
“你觉得你刚才启发了我吗?”
“什么?”
“地雷在哪儿?你这个蠢货。你把地雷装好了吗?”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没人会进攻剧院站!”
“你什么意思?”现在迪特玛反而笑了起来,“当然会有对剧院站的进攻。肯定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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