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林昭昭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性格虽说不上怯弱，可像是动手打人这种事情她必然是不敢的，再不满顶天了也只是骂骂咧咧几句，还是那种小声哔哔，生怕被对方重拳出击。

如今重拳出击的人竟然变成了她，还是左右开工，来了两下。

此刻两人是在悬崖底下，云雾山林深郁，把他们的身影全然遮掩。

许念的资质虽不错，但却也做不到感知百里的程度。

加上许是先前情绪上了头，下了杀手，而后反应过来也慌了，怕被青游仙追究，也没有赶下来查看情况。

若是死了更好，那便死无对证了。

“这孙贼，真她妈恶毒。”

林昭昭低声咒骂了一句，要不是这时候沈危楼的情况危在旦夕，她铁定要找个由头好好教训他一番。

算了，许念走了也好，不然瞧见她瞬身救人的画面她也说不清。

她稍稳了下心神，见啪啪两巴掌下去少年的脸上左右两边清晰印上红痕。

由于她身魂还没完全融合，和上次在千尺冰窟时候一样，林昭昭这次力道控制只从之前七八分到了六分左右，不仅留痕还流了血。

沈危楼的嘴角沁出血珠，把他因疼痛而苍白的唇染上一点昳丽殷红。

是有点儿颜色了，也更惨了。

“沈危楼，沈危楼！醒醒！”

她皱了皱眉，扬手又要继续，系统慌忙制止。

［别打了宿主，再打他就真的没救了。］

“……那怎么办，你不是说必须要把他唤醒吗？”

其他人昏迷后或许没有性命之忧，沈危楼却是例外。

修者对魔既排斥又忌惮，排斥无非是非吾族类，忌惮则是因为他们体内的魔气。

和他们吸收日月精华凝聚成的灵力，受养于天地以此为力量修行不同，魔族的力量是来自万千心魔，无穷恶念。

它们是有意识的，不像修者若羽化便身消道陨，周身修为散成灵气回馈于天。魔气难以度化，魔族死后它依旧不散，甚至还能去寻找下一个寄宿者，引诱入魔，夺舍其身。

沈危楼一旦长时间昏迷的话体内魔气会以为他已身死，因自救而失控，强行冲破而出

届时他就成一具行尸走肉了。

如果沈危楼没有被锁魔钉封印的话，他是完全可以自行控制魔气的。正因为他情况相反，既被束缚，又未通灵脉，根本没有任何抵挡的办法。

这也是为什么系统会那般着急让她把他唤醒。

只是要在不OOC，不被天道觉察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实在太过困难。

喂丹药不行，渡灵力不行，这物理攻击也不行。

林昭昭抬手在半空，僵着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一人一统一筹莫展的时候，一直昏迷不省人事的少年突然呕出一口鲜血。

血水从他唇角淌下，黑红色的，滴落在衣襟，最后落在草叶，瞬间腐朽凋零。

那是他体内的魔气溢出了。

她一愣，看着那枯黄的地方。

魔气会湮灭万物生机没错，可之前原主让许念下在沈危楼灵食中引魔的药物，过了这么久早已失效。他又被锁魔钉束缚，是如何还能有魔气外溢的？

“咳咳！”

银发少年胸膛起伏，剧烈咳嗽了两声，随即再无反应，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也因为他这咳血的动静，使之其体内的魔气平复了下来，不再躁动。

林昭昭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疑虑更重。

灵力凝于指间，缓缓探入沈危楼的周身经脉游走。

结果让她意外又不意外

——他体内果然残留着引发魔性的药物。

“怎么回事？刚才我全程都盯着他和许念的，并没有看到许念给他塞什么不该吃的灵植啊……”

不对，也不是全程。

在看到许念对沈危楼下杀手的时候，林昭昭瞬身而来。少年跌落悬崖的期间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晓。

［不是许念，是他自己。］

［大概是为了自救，在许念动杀招的时候他急中生智用了一株引魔的灵植。魔气溢出和剑气相撞，反而抵消了一部分攻击，他这才没有伤及命脉。］

林昭昭眼眸一动，视线从少年苍白如纸的脸色往下，落至衣襟。

上面有一深绿近墨，形若锯齿的叶片。

她从刚才时候就发现了，但她只以为是沈危楼坠下悬崖掉入山林沾染上的草叶，不想竟是他服用的魔草。

能引魔的灵植都称之为魔草。

她不似系统想的那般天真，这一切表面上看似乎是少年急中生智，铤而走险不得已为之，细想却破绽频出。

首先，这魔草可不是随处可见的白菜。

在仙门之中灵力孕育的灵植要比魔草多得多，因此哪怕是在琅琊峰这样奇珍异草繁多的地界，如若不熟悉其生长习性的话，想要找到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知道它们生长在哪里，要从这么多灵植中辨认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其次是沈危楼一开始明显是刻意避开的许念，往的是距离他较远的一处悬崖断壁去的。

要不是她以为他死脑筋，好好的便宜不占，非要找什么幽玄花，她也不会把他给瞬移到许念那儿制止他。

因此沈危楼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他会碰上许念，早早就准备好了魔草。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不止我一人。”

她今日这修行是为沈危楼准备的，不想他也是假意答应陪练，实则是为了采摘魔草。

林昭昭若有所思地看向形容狼狈的少年，将黏在他脸颊的一缕银发拨开，动作轻柔似羽绒。

在少年气息趋于平息后林昭昭弯腰，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

将沈危楼带出琅琊峰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粉霞漫天，倦鸟归林，整个剑宗上下静谧祥和。

那株魔草只是勉强护住了他的命脉，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情况还是危在旦夕。

本来琅琊峰旁边就是玉华峰，宗门的医修都在此峰。其中峰主更是仙门三大医修世家的长老之一，名为百里云。

也是先前在许念中了魔气，帮他去除干净，从鬼门关拽回来的那位医修大能。

听芙蓉说百里云是修真界少有的能医治被魔气侵蚀的修者的人，尽管沈危楼的情况和许念的并不相同，但以对方“起死人，肉白骨”的高超医术，定然能将少年从危险之中拽回来。

可问题就在她不能这么做。

就像先前不能渡灵力用灵药救沈危楼一样，她若是找了百里云，引他生疑的同时，也严重OOC了。

思虑再三，林昭昭想到了用魔草。

今日沈危楼能在许念手中侥幸活命，他服用的那株魔草功不可没。

他既是特意来琅琊峰采魔草的，说明比起那些灵植来，这东西对他来说更有用。

魔草用在修者身上是乱人心智，引人走火入魔的邪物，可若用在魔身上却只是助长其魔性，并没有性命之忧。

沈危楼之前就中过招，因为半魔之身，又被封住了力量，魔草对如今的他来说也是剧毒之物。

即使知道这般他还是用了，那就说明它的利比弊端更多。

林昭昭隐隐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这样的话，这法子或许能行。

灵药什么她不能给他，但是她准备的如果是剧毒的魔草的话，就不会OOC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就当以毒攻毒。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银发少年带回了长生阁，避开了芙蓉，从偏门进去的。

然后又折返回了琅琊峰，拿了一本《魔草图鉴》，照着胡乱采了一堆花花草草回来。

这些魔草各有什么用处林昭昭也不清楚，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全部扔进了浴桶里。

而后再引灵火将里面的药效逼出，渗入灵泉之中。

浴桶里的水肉眼可见的由清澈变成了乌黑，蒸腾的水汽萦绕在屋内，白茫茫一片。

水面飘浮着残花断叶，像是女巫熬煮的什么魔药一般可怖。

林昭昭见水热得差不多了，也不脱衣服，直接将沈危楼扔进了浴桶。

别的修者是泡药浴，到他这里成了泡毒汤。

沈危楼肤色本就白皙，一头银发更是辉如月华。

在这混浊的黑水中，好似一支从淤泥中长出的重瓣白莲，不染纤尘。

又因为没褪衣服，衣料被浸湿紧紧贴在肌肤，那白莲在热气蒸腾中缓缓透出粉色。

这本该是有些旖旎的光景，偏那白绫覆在他眉眼，让他看上去如高高在上的神明。

水雾氤氲间淡漠清冷，无喜无悲。

林昭昭直勾勾盯着他那张精致的脸，倒不是欣赏美色，而是留意他的反应。

这毒汤大杂烩，换作寻常修者刚泡进去估计就受不住了，沈危楼泡了快一柱香时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难道这毒性还不够？

她皱了皱眉，又往里面丟了几株魔草进去。

不想这魔草刚丢进去，少年突然疼得闷哼出声，脖颈暴起青筋，胸膛剧烈起伏。

他浑身痉挛，下意识咬住的嘴唇沁出一排血珠，喉咙间发出野兽痛苦又压抑的低吼。

银发似霜，此刻在污浊的黑色雾气里这皓月被遮掩了风华，晦暗明灭。

先前时候还平静到让她怀疑没有痛觉的少年，此刻肌肉紧绷，呼吸急促，“啪”的一声双手扣在了浴桶边缘。

骨节泛白，连指甲盖都近乎翻出，血色在指尖浸出。

林昭昭心下一惊，黑水如墨溅落在她的衣襟，杏黄被染上秽色。

怎么会这样？她放的魔草虽多，却也严格把控着毒素蔓延的速度。

灵火只把毒素逼出不到五成，以沈危楼对疼痛的承受程度，他连被牵魂索束缚时候都能面不改色，不至于坚持不住着毒汤啊。

［宿主！他在吸收魔草的毒素和魔气！］

她猛地看去，原本只是被水汽氤氲泛红的肌肤，不知何时变得黯然。

准确来说不是肌肤，而是他周身经脉因强行吸收了魔气和毒素，从青色变成了黑色。

好似一张蜘蛛网遍布在了沈危楼的身体，即使隔着衣料也看得一清二楚。

林昭昭这时候明白了少年要做什么，从他采摘魔草到现在的所作所为，是打算强行以魔气冲撞封印，打通灵脉。

这法子可行，却九死一生。

青游仙的法器霸道至极，少年的魔性也极为强悍。

两者冲撞起来，先不说谁胜谁负，单单是他这具没有得到任何淬炼的身体，想要撑住不筋脉寸断，七窍流血都难。

沈危楼现在虽醒过来了，可意识却混沌不明。白绫下那双眉眼的魔气凝聚其间，更加目不可视，五感混淆。

一开始的低吼变成了近乎哀嚎，他挣扎着，撞击着浴桶。砰砰的声音混杂着水声，如同被人死死摁在水底缺氧的鱼。

明明都那么痛苦了，那潜意识的本能还是在不停歇的吸收着，黑如墨的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

这样下去或许会成功，但是更可能失败。

林昭昭赌不起。

如果失败了少年便会身死道消，她也再不可能回家了。

“沈危楼，停下！”

“快停下！”

该死，现在他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

林昭昭咬牙，猛地上前一把拽住了沈危楼的头发。

少年双手紧扣着桶边，被她这一动作一带，身子不受控制往她所在方向倾去。

林昭昭没想到是这个发展，她只不过是情急之下想要把他带出毒汤。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她在上，少年在下。

从她这个角度，沈危楼漂亮的背脊，还有紧绷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若是往日她没准会忍不住吹个口哨，欣赏下美色，现在她什么风花雪月的想法都没有。

只想对着那张脸重拳出击，把这不要命的混小子给狠狠揍醒。

林昭昭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她用力抓着他头发不让他挣开，攥紧拳头举起就要落下。

先前还负隅抵抗的少年感知到什么一抖，似枝头被冬风窸窣吹落的白雪，颤颤巍巍。

那神情，那反应，似在委屈地说——

「嘤！你又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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