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带齐修远去了城郊墓地。

“她就是我妈妈, 你应该认识她吧？”

黑色墓碑上挂着一个女人的照片，白裙黑发，笑容足以温暖岁月。

这是齐修远第一次看到林苑母亲的照片, 也才意识到她母亲竟然是知名女歌手原君卓，原君卓是父母辈的歌手, 他幼时家里还有原君卓的磁带, 后来原君卓嫁人生子便封麦了, 再后来原君卓封麦十年复出, 举办了一场声势很大的复出演唱会，她当年真的很火, 以至于哪怕封麦那么多年, 依旧有粉丝愿意买账, 演唱会的售票情况很火爆。

齐修远之所以知道, 是因为那个暑假替人卖报纸赚零花钱, 那年的报纸上到处都是原君卓的新闻, 新闻上说她女儿会作为嘉宾出场, 与她压轴合唱一曲歌曲, 记者挖出了她女儿的唱歌视频，那天齐修远路过报亭看到了电视中的小姑娘，穿着蓬蓬的公主裙, 仿佛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坐在妈妈怀里接受访问也不怯场, 还现场唱了几首妈妈的歌。

小姑娘台风很好, 唱歌技巧和情感兼具, 是天生的歌手。

为了给大家制造神秘感, 视频中的小姑娘正脸打上了马赛克，再后来报纸铺天盖地都是原君卓去世的消息, 她在演唱会和女儿合唱时，从升降台上摔落，死在了年幼的女儿面前。

有人说她是因为醉酒才从演唱会现场的升降台上摔下来。

有人说她是自杀，因为抑郁。

有人说她吸毒了。

众说纷纭，在当时的娱乐圈引发了很大的震动，人们追忆她，祭奠她，想念她，只是自那以后，网上就再也没有那个小女孩的消息了。

但他没想到，林苑就是原君卓的女儿。

兜兜转转的，人生真是奇妙。

“我听说过她。”齐修远声音一贯的温和。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林苑笑笑，其实时隔多年，很多细节都已记不清楚了，可母亲死后很多年，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四方的舞台，刺眼的灯光，下面乌压压的人群，那样的场景在她闹钟盘旋多年，挥之不去，到后来她每次身处类似的场景中就会浑身发抖，也再没办法唱歌，直到后来她发觉躲在面具后面，可以缓解痛楚，她便带着面具又一次走上舞台，“她从升降台上摔下来，死在我面前，当时她睁大眼睛一直流血，我很害怕，我喊不出来，直到后来作为嘉宾的师父冲上台组织急救，他蒙上我的眼睛不让我看，但我却永远忘不掉。”

齐修远从未想过林苑经历过这样的事，毕竟她一向乐观，在经历过灰暗后，还能乐观自在地活着，这是他一直在努力做的事。

她远比他做的更好。

“你当时应该很害怕吧？”一定是了，那个公主一样的小姑娘，无忧无虑，用欢快的曲调唱着悲伤情歌的小姑娘，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夜间被迫长大了。

“我很害怕，我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后来爸爸来了，发疯似的往里冲，他不相信妈妈出事，不相信所以歇斯底里，他喊了很久，但是妈妈没有见他。”

那天林家河跟疯了似的，他站在门口一直哀求，想让原君卓见他一面，可护士一只传来否定的消息，他爱她一生，做不出踹开门跑进去的事，后来林苑被叫了进去。

“你知道我妈妈跟我说了什么吗？”林苑眼睛发酸，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怎么也忍不住，“她说叫我好好活着，不许我不快乐，也不许我对老林有意见，哪怕以后老林娶了老婆，有了孩子，也要我好好对他，她怕我受委屈，怕她死了之后，我没了母亲日子过得艰难，再没有父亲，怕我再没人护着。”

齐修远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她。

林苑靠在他胸口，眼泪横流，“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说吗？因为我爸他出轨了，出轨了苏敏，苏敏多次打电话给我妈妈，说她爱我爸爸，让我妈妈让位，说她已经有了我爸的孩子，是个儿子可以为林家传宗接代，我妈本就抑郁，被她刺激后情况加重，多次有自杀的念头，但都在最后关头因为我而放弃，她演唱会那天，苏敏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她扔了电话后便哭个不停，吃了药，喝了很多酒，她精神状态不好，我很担心她，可她执意要上台，因为那场演唱会是她为我准备的。”

“因为我喜欢穿公主裙站在台上表演，喜欢舞台的梦幻感，我妈妈想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在我生日那天，和我一起，站在台上合唱她的成名曲，她为我定制了许多服装，衣服很漂亮，王冠头饰也很梦幻，我很喜欢，我为了上台练习了很多次，我会唱她所有的歌，但我没想到，她精神恍惚，唱完最后一句时，她看了我一眼，眼里有浓烈的不舍，而后她闭着眼摇摇晃晃，直直从舞台上摔下来。”

“她不是自杀，她只是精神恍惚，因为喝了酒，吃了药，如果不是那些人，她怎么会喝酒吃药？”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妈妈就这样死了，别人却都活得好好的。

“当然，我也很自责，如果不是我，妈妈她不会执意要开演唱会，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齐修远知道在这种时候安慰是徒劳，他只有抱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像哄小孩那般。

林苑哭了很久，情绪一直无法缓和，齐修远抱了她很久，才缓缓开口：

“有一只叫哈利的小羊死了，羊妈妈很伤心，哈利在天空看到伤心的妈妈，十分担心，便把自己的的羊毛剪下来，结成绳子，从天上滑下来，去拥抱伤心的妈妈，虽然妈妈看不见他，可是想到和哈利的约定，她决定收起悲伤，替哈利织一件毛衣，羊妈妈暂时忘记了悲伤，终于把毛衣织好了，而在天空的哈利也收到了她的心意，因为妈妈的爱，哈利有了独自去下一个世界的勇气，而妈妈仰望天空，也得到了收货信息――一连串闪耀的星星。”

“这是一位日本画家的故事，你要相信，无论我们的亲人去了多远的地方，他们都会一直牵挂着我们，他们留给我们的回忆和温暖，不会消失，如果不是你，你妈妈可能早就离开了，你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唯有你在这世上开心如意，她才不会有遗憾。”

林苑一直点头，她其实都明白，就算再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懂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对许多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事，于她而言却是奢望了，她此生都不可能再见到妈妈了。

正因为如此，她一直渴望有个自己的家，当初她见到齐修远便决定嫁个他，或许是一见钟情，也或许只是贪恋他身上的那种温暖，他是那种永远不会把负面情绪传给别人的人。

是那种哪怕在阴天，也能让你从他身上看到阳光的人。

齐修远替她擦干眼泪，又低下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低声道：

“我从来不舍得让你哭。”

林苑撇开视线，“偶尔哭一下有益于身体健康。”

“嗯，在某些时候哭一下就可以了。”

林苑默默觉得不对，又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当着你丈母娘的面说这种话？”

齐修远替她整理衣衫，一本正经：“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你想多了。”

“你是，你就是！妈，你看你女婿……”

暖暖的日光下，小弄堂里不知是谁在轻轻唱一首民谣――

小孩小孩哭着说

啊，兔子先生我不要回家

家里有个唠叨妈妈

时常挨骂，屁股开花

兔子先生笑着说

啊，小孩小孩请你快回家

有人会牵挂

让人羡慕啊

别惹我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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